吳石被帶入審訊室時,依舊保持著令人心悸的平靜。多日的羈押和審訊,雖然讓他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中的那份沉靜與堅韌,卻絲毫未減。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新一輪的攻勢。
谷正文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急于出示“物證”或厲聲呵斥,他換上了一副看似平和,實則更顯陰險的姿態。他先是閑扯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然后話鋒突然一轉,用一種看似不經意、實則字字誅心的語氣說道:
“吳次長,這幾日委屈你了。不過,案情似乎有了些……新的進展。”
吳石眼皮都未抬,仿佛沒聽見。
谷正文不以為意,繼續說道,聲音放慢,確保每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吳石的心上:“有一個人,你或許很關心。他……做了一件讓我們都很意外的事情。”
吳石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但依舊沉默。
谷正文身體前傾,目光緊緊鎖定吳石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緩緩說道:“陳寶倉,陳將軍,今天上午,主動來到了保密局。”
“!”吳石的身體猛地僵硬了一下,一直低垂的眼簾驟然抬起,銳利的目光瞬間射向谷正文!盡管他極力控制,但那瞬間收縮的瞳孔和驟然繃緊的下頜線,出賣了他內心的劇烈震動。
谷正文心中冷笑,知道魚餌已經奏效。他繼續用那種平淡卻殘忍的語調說道:“陳將軍說……他才是我們要找的‘密使一號’。他說,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與你吳次長……毫無關系。他還交出了一些……‘證據’。”
吳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呼吸明顯急促起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滲出血絲而不自知。陳寶倉!這個傻瓜!這個重情重義的傻瓜!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谷正文將吳石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狂喜,但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唉,吳次長,你是明白人。陳將軍這番‘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法理難容啊。他提供的那些‘證據’……唉,怎么說呢,反而讓他的處境……更加復雜了。按照律例,這頂罪、擾亂視聽的行為,可是罪加一等啊……恐怕……”
他故意停頓下來,制造巨大的壓力,然后才緩緩地、一字一頓地拋出最后的殺手锏:
“吳次長,陳將軍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就是為了替你開脫。你說,如果因為你的……繼續沉默,導致陳將軍最終……承擔了本不該由他承擔的、最嚴重的后果……你這心里,過得去嗎?你對得起這位為你兩肋插刀的兄弟嗎?”
“你胡說!”吳石再也無法保持沉默,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雙眼赤紅地瞪著谷正文,“寶倉他是清白的!你們休想冤枉他!有什么事沖我來!”
這一刻,那個冷靜、沉穩的吳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觸及了逆鱗、情緒幾乎失控的人。
谷正文知道,他成功了。他精準地找到了吳石防線上最脆弱的一環。他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失態的吳石,慢悠悠地說:“沖你來?可以啊。只要吳次長你愿意配合,把該說的都說清楚,證明陳將軍只是‘一時糊涂’,那他的事情,自然就好說了。否則……兄弟情深固然可敬,但國法無情啊。”
吳石像被抽干了力氣般,頹然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起伏著。谷正文的毒計,像最鋒利的錐子,刺穿了他以信仰和意志筑起的壁壘,直插心臟最柔軟的地方。一邊是組織的紀律、自身的清白,另一邊是摯友的性命和情義……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谷正文的孤注一擲,這場精心策劃的攻心戰,終于第一次真正動搖了吳石的心神。它不再僅僅是信仰與酷刑的對抗,更演變成了一場殘酷的情義拷問。下一步,吳石將如何面對這來自人性層面的致命一擊?他的沉默,還能否繼續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這場意志的較量,進入了最殘酷、也最考驗人性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