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倉那石破天驚的“自首”,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保密局這潭深水,瞬間激起了洶涌的暗流。消息被毛人鳳以雷霆手段嚴密封鎖,外界對此一無所知,但在這座森嚴大樓的核心層,空氣卻驟然緊張到了極點。
毛人鳳在辦公室里,面沉如水。他面前站著剛剛被緊急召來的谷正文。桌上,攤開著陳寶倉“交出”的那本《曾文正公全集》以及從書脊夾層中取出的、所謂“密寫”的紙條。那上面幼稚的模仿和漏洞百出的“供詞”,在毛人鳳和谷正文這樣的老牌特工眼中,簡直如同兒戲。
“正文,你怎么看?”毛人鳳的聲音冰冷,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顯示出他內心的煩躁與殺意。陳寶倉這一出,打亂了他的節奏,雖然可以輕易壓下去,但卻像吞了只蒼蠅般惡心,更帶來了一層潛在的風險——萬一消息走漏,或處理不當,很可能引發軍方內部的不滿甚至反彈。
谷正文早已詳細查看了那些“證據”,他嘴角撇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局座,這陳寶倉,是在演戲。而且,是一出蹩腳的、舍身飼虎的蠢戲。”
“哦?”毛人鳳抬了抬眼皮。
“您看這些‘密寫’,”谷正文拿起一張紙條,語氣充滿嘲諷,“筆跡刻意模仿,內容空洞無物,接頭時間地點模糊不清,完全不符合共黨地下工作的嚴謹風格。更可笑的是,他急于將吳石摘出去,把一些無關痛癢的、甚至是吳石根本不經手的情報攬到自己身上。這哪里是自首?這分明是替罪!”
他放下紙條,目光陰鷙:“陳寶倉與吳石私交甚篤,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他這是見營救無望,便想用這種自毀的方式,來擾亂我們的視線,試圖制造‘案情復雜’、‘真兇另有其人’的假象,為吳石爭取一線生機,或者至少……分擔他的‘罪責’。”
毛人鳳冷哼一聲:“癡心妄想!這種把戲,騙得了誰?”
“局座明鑒。”谷正文微微躬身,“此計雖蠢,卻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直接戳穿他,以‘誣陷、擾亂司法’的罪名處置,固然簡單,但陳寶倉在軍中也非無名之輩,如此處理,恐難以完全服眾,甚至可能被某些人借題發揮,說我們辦案粗糙,逼人頂罪。”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光芒:“但是,局座,危機,往往也暗藏著機會。陳寶倉此舉,雖然拙劣,卻恰恰暴露了吳石,或者說他們這個圈子最大的一個弱點——”
谷正文一字一頓地說道:“重情義,尤其是袍澤之情。”
毛人鳳身體微微前傾,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說下去。”
“局座,您想,”谷正文分析道,“吳石為何能至今咬牙不招?除了其信仰堅定外,恐怕也存著不牽連他人、尤其是保護像陳寶倉這樣真心待他的朋友的心思。而陳寶倉,為何甘冒奇險,行此飛蛾撲火之舉?正是因為這‘情義’二字!這是他們堅固防線上的一道裂縫,也是我們一直未能有效利用的突破口!”
他走到毛人鳳桌前,壓低聲音,獻上了一條毒計:“既然陳寶倉自己送上門來,我們何不將計就計?不戳穿他,反而要‘相信’他一部分,至少,要讓他‘自首’的消息,特別是他‘替吳石頂罪’的動機,精準地傳到吳石的耳朵里!”
毛人鳳眼中精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對!”谷正文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我們可以暫時將陳寶倉‘收押’,但對外嚴格保密其‘自首’細節。然后,我親自去會一會吳石。我要‘無意中’向他透露:他的摯友陳寶倉將軍,因為不忍見他受難,已經主動投案,聲稱自己才是‘密使一號’,試圖替他頂罪!而且,由于‘證據’對陳寶倉‘不利’,他可能……將要面臨極為嚴重的后果。”
他描繪著即將到來的場景,語氣帶著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冷酷:“吳石此人,極度看重情義。當他得知,自己堅守沉默,非但沒能保護朋友,反而將朋友拖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甚至可能因為自己的‘不合作’而加速陳寶倉的死亡時,您說,他那看似堅固的心理防線,會不會出現裂痕?他還能不能繼續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他會不會為了挽救摯友的性命,而被迫做出某種……妥協?”
審訊室內的攻心戰
計策已定。谷正文精心選擇了黃昏時分——人一天中情緒最容易波動的時刻,再次提審吳石。
吳石被帶入審訊室時,依舊保持著令人心悸的平靜。多日的羈押和審訊,雖然讓他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中的那份沉靜與堅韌,卻絲毫未減。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新一輪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