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戰
此日卯時,御史大夫李蔡醒來梳洗,覺得精神煥發舒暢極了。
用朝食時,掌書和家老分別向他稟報了新到的內外事務,他指點了幾件事,又對午后要來的幾撥官吏要辦的幾件事做了定奪,一天的政務大體了結。
如果是以往,所余的時光,是他用來斡旋各方的時光,李蔡做官,有他獨到的辦法,這便是“少做事,多走動”。
世間大凡喜歡實干做事的人,總是官運艱澀,就比如他那堂兄李廣,連連失意。
原因只有一個,要做事就要出錯,一出錯就要遭非議,非議多了必然下臺。
所以,李蔡對“少做事”又有獨到方式,多議事,少做事,多做虛事,少做實事。
作為御史大夫,凡事皆可參與議論,凡事皆不可親自做,成則有決策之功,敗則有推諉之辭。
總之,多議少做。
但只要為官,永遠不做事是不可能的,這就要盡量多做那些易見功勞而難查錯漏的虛事,譬如接見使臣、祭奠天地、撫恤將士、救濟災民、編修國史、宮室監造、出使友邦、巡視吏治、主持國宴、遴選嬪妃、贊立皇后,等等。
對于那些易查罪責而難見功效的實事,非萬不得已,就堅決不做,譬如修筑堤防、領兵出征、整肅吏治、制定法令、查究彈劾、出使敵國、決定和戰、督導耕耘、剿滅盜賊、審理案件,等等。
李蔡的大事只有一件,鞏固地位,提高聲望。
但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殫精竭慮地走動,對上斡旋,對下周旋,對官言禮,對士言義,這么多年,李蔡做得風生水起。
在今朝,在孝景朝,乃至孝文朝,他伺候皇帝極盡投其所好,對同僚,對學問名士,他則“義”字當先,謙恭豪爽,不惜紆尊降貴地結交,傳為大漢佳話,時人說起他時,總少不了“賢明好義”的贊譽。
不過,李蔡始終知道,多年的水磨工夫,是為了剎那芳華。
不想當丞相的官僚,不是個好官僚。
不久前,中大夫莊助冒雨夤夜來見,告知了他要對“北軍案”予以審理,甚至做好訊問皇太子的準備。
在莊助離府時,隱晦透露公孫丞相年事已高,恐不久矣,陛下有意準許其免歸辭呈,丞相大位不知會歸于誰手,李蔡就知道,幾十年的等待終于要開花結果了。
其實,公孫弘拜相,是大漢官吏集團的一個歷史轉折,在公孫弘之前,所有大漢丞相任命幾乎都遵循按資排輩的原則,要么是功臣,要么是功臣之后,都是帶著列侯爵位上任的。
而公孫弘,卻是先拜相,再封侯的首位大漢丞相,這一標志性的變化,代表了大漢朝廷花了七十余年,徹底消解了初代軍功階層這一特殊集團在朝局中的影響力和壟斷性,從此,大漢“以丞相褒侯”。
丞相大位,不僅代表著相位,還代表著列侯爵位。
那是堂兄三朝求而不得之物,卻要在他的手中實現了。
陛下的意思,他深刻領會,辦了皇太子,解決大司馬及諸將對軍方的掌控。
那“皇太子日啖萬豬”的奏疏,就是一切的突破口。
紫綬金印的大漢丞相有開府建牙的權力,紫綬金印大漢太尉也有開府建牙的權力,同為三公的銀印青綬御史大夫卻沒有,只能在朝廷規制的衙署理事,而這個衙署,名為“蘭臺”。
“來人,傳皇太子劉據!”李蔡手中的驚堂重重摔下,沉著聲調道。
趙充國率領的太子親衛身披蓑衣,順利接管了蘭臺的守衛,劉據緩緩走了進來。
李蔡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劉據,知道你為什么會來這兒嗎?”
“寡人來此是奉了父皇的詔命。”劉據迎望著那雙帶有敵意的眼睛,笑道。
“聽口氣,好像還是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