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丘江公的陳詞。
看似合情合理、無懈可擊,但卻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一點。
在權力斗爭中,理論往往是脫離實際的。
前商湯、周武王誅殺桀、紂,今儲君放天子于甘泉離宮,以瑕丘江公所說,是“大逆不道”。
那么,建立大漢的高祖皇帝呢?
高祖皇帝在秦朝時,也是“鞋子”,秦二世和秦王子嬰才是“帽子”,以瑕丘江公之言,劉漢代秦,亦是摘下了帽子,把鞋子頂到了頭上。
湯武是大逆不道的以臣弒君,高祖皇帝坐上龍椅,同是以臣弒君。
瑕丘江公否定湯武,本意是為了反對臣子篡位,維護政權不被臣下篡奪,出發點是為了維護皇帝陛下劉徹政權不能受到顛覆,催促當國儲君劉據盡快還政。
舉例說的鞋、帽各有分工,帽子再舊也得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只能穿在腳上,劉徹再有過錯也是君父,劉據再有能力也是兒臣,在劉徹沒有駕崩以前,君臣之位絕對不能互易。
但當劉據抓住瑕丘江公“君臣絕對不能換位”的觀點,說出高祖皇帝代秦時,這時的瑕丘江公及門徒,立刻就難以自圓其說了。
“中傷高祖皇帝、詆毀大漢宗廟。”
劉據望著瑕丘江公及門徒,笑容不減,“江公,你說寡人該如何殺你呢?
是棄市?是梟首?是磔?還是腰斬?”
瑕丘江公似乎回到了那場決定公羊、穀梁命運的明堂之辯,在主持辯論的丞相公孫弘拉偏架、對手董仲舒的咄咄逼人下,期期艾艾,口不能言的景象。
一個聲音,是陛下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不如仲舒……不如仲舒……”
見到瑕丘江公如此,劉據望著其門徒,笑著說道:“以后的穀梁,止于學術爭鳴,勿要涉及朝政。”
《公羊傳》、《穀梁傳》與《左傳》合稱“《春秋三傳》”,雖然但是后人對《春秋》晦暗不明、語焉不詳的文句所做的解釋,但穀梁傳在其中,真的是高抬了。
《左傳》偏向解釋《春秋》所涉及的歷史事實,是一部史書。
《公羊傳》《穀梁傳》則著重于闡發《春秋》的義理,屬于學術理論。
但公羊所闡述的大一統、大復仇、三世說,穀梁為了迎合統治者貴賤尊卑、親親尊尊。
簡而言之,《公羊傳》在今朝被稱為齊學,《穀梁傳》被稱為魯學,二者的差異背后是齊文化和魯文化的分野。
齊文化求變進取,魯文化因襲求成,孰優孰劣,因人而異,至少在劉據這,穀梁那一套迎合君主、愚昧世人的把戲,行不通。
“上君,大漢征伐四夷,勞民過甚,該適可而止了。”瑕丘江公泣血道。
“江公,寡人才執掌國政多久?”
劉據淡淡一笑,撕破他所有的虛偽,說道:“這番話,江公該對我的父皇說,不該對我說。”
以瑕丘江公的身份地位,可以勸諫天子無數次,但為什么不呢?
因為天子不喜歡,穀梁家是不會做、不會說天子不喜歡的事的。
可又要“以民為本”,穀梁家怎么辦呢?
找到一個能夠勸諫,甚至能改變天子意志或遺志的人,會是誰呢?
只有大漢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