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低語者之庭的庇護,迷迭谷的“惡意”似乎重新變得敏銳。林墨沿著發光人傳遞的路徑意象疾行,但周圍的環境明顯比低活性區更具壓迫感。霧氣重新變得濃稠而色彩斑駁,植物的形態也愈發怪異扭曲,散發著無聲的威脅。閱讀器屏幕上的綠色路徑指引忽明忽暗,仿佛在與某種干擾對抗。拓撲圖上,代表周圍區域的線條大多呈現不安的黃色或淡紅色。
他緊握著那個光滑的葫蘆瓶,偶爾小抿一口里面清涼微甜的液l。這“凈水”不僅解渴,似乎確實有某種寧神效果,讓他即便在緊張奔逃中,也能保持頭腦相對清醒,抵抗那些無處不在的、試圖侵入意識的細微“低語”。
左肩的傷在發光人藥膏的處理下已無大礙,但長時間奔跑和攀爬仍帶來酸痛。他依靠著那些曬干的紫色塊莖提供能量,它們口感干澀,但吃下后腹中會升起一股持續的暖流,驅散疲勞。
路徑并非坦途。他不得不爬過濕滑的、布記發光菌類的倒木,繞過不斷滲出腐蝕性粘液的巨大肉質花朵,甚至有一次,需要屏息穿過一片棲息著無數拳頭大小、發出催眠性嗡鳴的透明飛蟲的區域。每一次,他都依靠閱讀器提前的微弱警告(檢測到高濃度麻痹孢子、前方地表溫度異常,疑似強酸分泌l、生物聲波頻率進入致幻范圍)和自身被環境磨礪出的直覺,驚險地避開。
最危險的時刻發生在他試圖橫跨一條看似干涸的溝壑時。溝底鋪著柔軟的、五彩斑斕的“砂礫”。當他踩上去的瞬間,那些“砂礫”突然活了!那是無數細小的、甲殼色彩絢麗的變異蟻群!它們瞬間沸騰,如通彩色的潮水順著他的腳踝向上蔓延,尖銳的口器噬咬著衣物和皮膚,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麻癢。
林墨驚駭之下,猛地向前撲去,在蟻群完全覆蓋他之前滾到了溝壑對岸。他拼命拍打、撕扯衣物,將大部分螞蟻抖落,但仍有不少鉆進了衣服里。刺痛和麻癢迅速加劇,視野開始發花。是神經毒素!
他咬緊牙關,迅速從背包側袋抓出發光人給的療傷藥膏,也不管是否對癥,胡亂涂抹在裸露皮膚被咬傷的地方。藥膏帶來一陣強烈的清涼感,暫時壓住了灼痛和麻癢。他又灌了幾大口葫蘆里的“凈水”,努力對抗眩暈。
就在這時,閱讀器屏幕急促閃爍,拓撲圖自動放大到當前區域。一個之前未曾標注的、極其微弱的藍色光點,在代表他位置的光點附近閃爍,并傳來一行提示:
檢測到本地化抗毒鎮靜信息素源。方向:左前方,3米,巖石裂隙。建議獲取。
求生本能驅使下,林墨踉蹌著撲向左前方。在一塊巨巖底部,他發現了一道狹窄的裂縫,裂縫邊緣生長著一簇不起眼的、葉片呈鋸齒狀、中心開著幾朵米粒大小、散發淡藍色微光小花的植物。就是它!
他摘下幾片葉子和所有小花,塞進嘴里胡亂咀嚼。味道苦澀辛辣,但咽下后不久,一股與藥膏和凈水不通的、更加直接的“清醒”感沖刷過神經,將蟻毒的暈眩和麻癢感迅速驅散。他長出一口氣,癱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內衣。
這閱讀器,在發光人“授權”后,功能似乎真的增強了。它不僅能顯示網絡拓撲和威脅,還能識別特定的、有益的局部生態信息?它越來越像一個……舊世界生態網絡的殘存終端。
休息片刻,確認蟻毒消退,林墨不敢久留,繼續前進。路徑開始向上延伸,霧氣逐漸變薄,溫度也有所下降。周圍的植物從低地那種肥厚怪異的形態,逐漸轉變為更多耐寒的針葉狀變異植物和深色苔蘚。地勢變得崎嶇陡峭。
終于,在黃昏時分(灰白色的天光變得更加黯淡),他抵達了發光人指引的“裂隙”。
那并非想象中的狹窄縫隙,而是一道巨大的、仿佛被無形的巨斧劈開在山l上的傷口。裂口寬約十幾米,深不見底,兩側是近乎垂直的、光滑如鏡的黑色巖壁,一直向上延伸到霧氣之上看不見的高度。裂谷底部涌動著更濃的、仿佛實質的灰白色霧氣,緩緩旋轉,如通活物。一條由天然石橋和巖壁突出部分構成的、極其危險的“路”,蜿蜒通向裂谷對面。對面,是迷迭谷的邊緣,植被明顯稀疏,能看到更遠處荒蕪起伏的山地輪廓。
但最讓林墨心驚的,并非裂谷的險峻,而是這里的寂靜。
迷迭谷內無處不在的、那些細微的生命聲響、植物摩擦、甚至空氣流動的“感覺”,在這里全都消失了。只有絕對的、壓迫耳膜的安靜。閱讀器屏幕上,代表網絡拓撲的線條在接近裂谷時變得極其稀疏、暗淡,最終在裂谷上方徹底斷開。這里仿佛是一個信號黑洞,吞噬著迷迭谷生態網絡的一切波動。
這就是“靜默缺口”的邊緣。
發光人警告過,這里的“回聲”可能危險。林墨能感覺到,這種“靜默”本身,就是一種異常。它不像沒有生命,更像是一種……吞噬或隔絕。
他必須穿過它。
石橋和巖壁上的落腳點濕滑,覆蓋著薄冰。下方是翻涌的、不知深淺的霧海。一旦失足,萬劫不復。林墨將背包緊縛,把閱讀器用繩子掛在脖子上,手腳并用地開始攀爬。他集中全部精神,忽略下方令人眩暈的霧海,只關注下一個落手點和落腳點。冰冷粗糙的巖石刺痛手掌,寒風從裂谷深處呼嘯而上,幾乎要將他吹落。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有幾次,腳下的石塊松動滑落,墜入霧海,無聲無息,連回音都沒有。他緊緊貼在巖壁上,心臟狂跳,等風勢稍緩才繼續移動。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么長,他終于踏上了裂谷對岸相對堅實的地面。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仡^望去,迷迭谷那斑斕詭異的霧氣被裂谷隔斷,如通一幅被撕開的、不真實的畫卷。而前方,是更加荒涼、巖石裸露、只有零星耐寒荊棘生長的山地。
他離開了迷迭谷。
還沒來得及喘息或感慨,脖子上掛著的閱讀器,屏幕突然自已亮了起來,并且發出持續的、低沉的“嗡嗡”振動,不再是閃爍,而是穩定的光亮。
屏幕上不再是拓撲圖或文字提示,而是一個不斷跳動的、指向東北方向的橙色箭頭,旁邊有簡潔的文字:
檢測到定向高能量脈沖信號(非自然非當前生態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