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烽火雖熄,濃煙散盡,但那股焦糊與血腥混合的氣味,卻如同無形的陰霾,籠罩在云州城頭,也縈繞在北狄大營每一個士兵的心頭。
白日的攻城,北狄看似占了便宜,焚毀了漢軍部分糧草,挫動了守軍銳氣。但頡利單于心中那本賬,卻算得清清楚楚。己方付出的代價,是兩萬余精銳前鋒的折損,以及因指揮鏈斷裂而暴露出的、軍營內(nèi)部潛藏的巨大隱患——那些如同毒蛇般隱匿在陰影中,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漢人暗影衛(wèi)!
夜幕降臨,北狄大營并未因白日的激戰(zhàn)而早早沉寂。相反,一種比白日廝殺更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在營地上空彌漫開來。
一隊隊身披鐵甲、眼神銳利的金狼衛(wèi),取代了往常巡邏的普通士兵。他們五人一組,十人一隊,手持明晃晃的戰(zhàn)刀或沉重的狼牙棒,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穿梭于密密麻麻的營帳之間。火把的光芒在他們冰冷的甲胄上跳躍,映出一張張毫無表情、唯有肅殺的面孔。
“單于有令!徹查全營!但凡形跡可疑、私藏違禁、與漢地有牽連者,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立斬不赦!”傳令兵騎著快馬,在各大營區(qū)之間奔馳,將頡利單于那帶著無盡寒意與決心的命令,一遍又一遍地宣達(dá)至每一個角落。
這便是頡利的第一輪搜查——明面上的、雷霆萬鈞的威懾。
搜查進(jìn)行得粗暴而高效。金狼衛(wèi)們毫不客氣地闖入一個個營帳,不顧士兵們或疲憊或驚懼的目光,粗暴地翻檢著他們的私人物品。獸皮袋被劃開,簡陋的行軍床被掀翻,甚至有些士兵貼身的護(hù)身符也被仔細(xì)捏碎檢查。
在這種高壓之下,很快便有了“收獲”。
在隸屬于沙狐部的一個百人隊營帳內(nèi),一名金狼衛(wèi)什長從一個名叫“哈爾巴拉”的普通士兵的皮褥子夾層里,搜出了幾封以狄文書寫,卻夾雜著生硬漢文詞匯的書信。信中的內(nèi)容,多是詢問云州城內(nèi)的風(fēng)土人情,甚至隱隱透露出對漢地富庶生活的向往。
“冤枉!大人!我冤枉啊!”哈爾巴拉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這……這信是我托人寫給他在漢地行商的遠(yuǎn)房表親的,只是……只是問問情況,絕無通敵之意啊!”
他的幾名同帳伙伴也紛紛跪地求情,證明哈爾巴拉平日憨厚老實,絕非奸細(xì)。
然而,負(fù)責(zé)搜查的那名金狼衛(wèi)什長,只是冷漠地掃了一眼那些書信,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哈爾巴拉,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冷笑:“私通漢地,證據(jù)確鑿!拿下!連同為他求情的這幾個,一并帶走!”
不由分說,如狼似虎的金狼衛(wèi)便將哭喊掙扎的哈爾巴拉及其同帳的另外三名士兵拖出了營帳。類似的場景,在另外幾個中小部落的營區(qū)也幾乎同時上演。最終,共有七名被搜出“可疑”書信或物品的士兵,被押解到了中軍大營前的空地上。
夜色中,火把將這片空地照得亮如白晝。頡利單于甚至沒有親自出面審問,只是派遣了一名萬夫長作為代表。
那萬夫長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目光冰冷地掃過臺下那七個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面無人色的士兵,聲音洪亮而毫無感情地宣判:“此七人,私藏漢文信件,暗通款曲,意圖不軌,證據(jù)確鑿!按單于令,依軍法,立斬決!首級懸于旗桿,以儆效尤!”
“不——!”
“單于明鑒!我們冤枉!”
“是有人陷害!是陷害啊!”
絕望的哭嚎和申辯聲戛然而止。七柄雪亮的彎刀同時揮下,七顆頭顱滾落在地,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草地。無頭的尸體被粗暴地拖走,而那七顆兀自圓睜著驚恐與不甘雙眼的頭顱,則被高高懸掛在了中軍那面巨大的狼旗旗桿之上,在夜風(fēng)中微微晃蕩,無聲地警示著營地內(nèi)的每一個人。
整個北狄大營,在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巡邏隊沉重的腳步聲和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再無人敢輕易喧嘩。一股無形的恐懼,扼住了絕大多數(shù)普通士兵的喉嚨。他們看著旗桿上那些同袍的頭顱,心中充滿了兔死狐悲的寒意,以及對單于鐵腕手段的深深敬畏。
這一輪血腥的清洗,目的已然達(dá)到。頡利根本不在乎這幾個人是否真的是暗影衛(wèi),他需要的,是幾顆足夠分量的“人頭”,來重新樹立他不可動搖的權(quán)威,來震懾因連日苦戰(zhàn)和內(nèi)部隱患而可能浮動的人心,同時也是在告訴隱藏在暗處的敵人——我知道你們在這里,而我,已經(jīng)開始動手清理了!
……
“好狠辣的手段,好精明的算計。”位于營地邊緣,隸屬于早已被暗影衛(wèi)滲透控制的“嘯風(fēng)部”的某個不起眼營帳內(nèi),扎那透過帳簾的縫隙,遠(yuǎn)遠(yuǎn)望著中軍方向那隱約可見的懸掛物,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但眼神卻銳利如鷹。
鐵木爾啐了一口,壓低聲音:“拿自己人的腦袋立威,這老狼,果然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