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石欣慰地笑了笑,那笑容卻扯動了臉上的傷疤,讓他微微蹙眉。他抬起另一只被銬住的手,艱難地、輕柔地拂去妻子臉上的淚水:“好……好……是我的好碧奎。聽我說,時間不多了……”
他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我走之后……你要堅強!一定要……活下去!為了孩子們,也為了我……好好活下去!”
王碧奎心如刀絞,只能拼命點頭。
“孩子們……還小,”吳石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歉疚與不舍,“永年、小梅……告訴他們,爸爸……愛他們。要他們……好好讀書,正直做人……不要……不要被我的事影響……要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王碧奎承諾著,聲音破碎。
吳石的目光,越過妻子的肩膀,仿佛看到了遙遠的未來,充滿了擔憂:“以后……日子會很難。苦了你啦……家里,還有母親那邊……都要靠你操持了。凡事……多忍耐,保護好自己……和孩子。”
他從貼身的、勉強還算干凈的內衣口袋里,摸索了許久,掏出一塊早已磨損不堪的、普通的懷表。表殼已經斑駁,鏈子也失去了光澤。這是他多年隨身之物。
“這個……你留著。”他將懷表放入妻子手中,緊緊握住,“看到它,就像看到我……時間……會證明一切。”
這簡單的舉動,這樸素的遺物,寄托了他無法言說的千言萬語。
王碧奎緊緊攥著那塊還帶著丈夫體溫的懷表,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依靠。
接著,是長久的、無言的凝視。千言萬語,都融匯在這最后的凝望中。沒有嚎啕大哭,沒有歇斯底里,只有淚水無聲地流淌,只有緊握的雙手傳遞著彼此的溫度和不舍。
“虞薰……”王碧奎哽咽著,最終問出了那個最殘忍、卻不得不問的問題,“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吳石沉默了片刻,獨眼中閃過種種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片澄澈的平靜。他搖了搖頭,聲音雖低,卻異常堅定:
“我一生……無愧于國,無愧于民,無愧于心。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祖宗。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陪你……白頭到老,看著孩子們……長大成人……”
他頓了頓,用盡最后的力氣,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說道:
“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說完這句話,他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但握著妻子的手,卻始終沒有松開。
門外,傳來了看守輕微的咳嗽聲,提示時間已到。
王碧奎知道,訣別的時刻到了。她猛地俯下身,在丈夫那布滿傷痕的額頭上,印下了最后一個冰冷而絕望的吻。然后,她掙脫開丈夫的手,踉蹌著站起身,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丈夫一眼,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樣子,永遠烙印在靈魂最深處。
她沒有再回頭,因為她知道,一回頭,就會崩潰,就會讓丈夫走得不安。她挺直了脊梁,用手背狠狠擦去臉上的淚水,一步一步,艱難地、卻異常堅定地走出了囚室。
鐵門,在身后緩緩關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囚室內,吳石依舊閉著眼,聽著妻子遠去的、最終消失的腳步聲,兩行滾燙的淚水,終于從他緊閉的獨眼眼角,無聲地滑落。
最后的溫馨,在這冰冷的死囚牢中,綻放出凄美絕倫的人性光輝。這短暫的相聚,是酷刑,也是慰藉;是訣別,也是永恒的銘記。它洗刷了暴政的殘酷,升華了愛情的堅貞,也為即將到來的終局,譜寫了一曲蕩氣回腸的、充滿人性尊嚴的序曲。下一步,當時辰到來,英雄將如何走向那最后的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