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文的“耐心”策略,如同將蔡孝乾懸吊在絕望的深淵之上,用緩慢燃燒的火焰炙烤著他的神經。審訊室內的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了無聲的煎熬和意志的消耗。這種高壓下的沉寂,通過保密局內部微妙的運轉節奏和滲透到社會毛細血管的緊張氛圍,隱隱傳遞到了外界,形成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暴在即的壓抑感。
然而,在臺北市區那所被無形目光注視著的寓所內,卻刻意維持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暴風雨前的最后寧靜。這寧靜,并非源于無知無覺,而是源于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極致自律下的偽裝。老師吳石的“靜觀其變”和“蟄伏”指令,已轉化為寓所內每一個人近乎本能的行動準則。
清晨,天色微亮。寓所內便響起了規律而輕微的聲響。王碧奎老師早早起身,親自下廚準備簡單的早餐,動作輕緩,避免驚擾鄰居。餐桌上,氣氛看似與往常無異。老師吳石穿著熨帖的軍裝,安靜地用著餐,偶爾會詢問一下小薇和小蘭的功課,語氣溫和,聽不出絲毫波瀾。孩子們雖然能感覺到家中不同以往的沉默,但在母親的安撫和父親沉穩的氣場影響下,依舊保持著孩童的天真。這種日常的溫馨,被刻意放大,成為最有效的保護色。
日間,老師前往參謀本部上班。他的行程嚴格固定,路線絕不更改。在部里,他完全沉浸于繁冗的日常軍務之中,批閱文件、參加例會、與同僚進行必要的公務交流,神情專注,舉止沉穩,不參與任何敏感話題的討論,對近期風聲鶴唳的“共黨諜案”表現出符合其身份的、適度的關注但絕不主動打探。他就像國防部這臺龐大機器上一顆運轉如常的螺絲釘,毫無異常。
而我(聶曦),作為副官,則像他的影子一般,沉默而高效地處理著一切事務。我時刻保持著最高警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同一部精密雷達,掃描著環境中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威脅信號,但表面上,我永遠是那個低調、勤勉、不茍言笑的軍官助手。
傍晚,老師準時回家。晚餐后,是一天中最為“家庭”的時刻。王碧奎老師會陪著孩子們在客廳識字、畫畫,柔和的燈光下,偶爾會響起孩子們輕輕的笑語聲。老師則通常會進入書房,閱讀一些軍事典籍或報刊,偶爾也會出來,坐在沙發上,聽孩子們背誦課文,臉上露出難得的、淡淡的慈愛笑容。這一切,都通過未拉嚴的窗簾,有意無意地展示給外面可能存在的監視者——一個正常、和睦、毫無秘密可言的家庭夜晚。
王碧奎老師是維系這份“寧靜”的關鍵。她內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對丈夫的擔憂、對未來的恐懼,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她的心。但她將這一切深深埋藏起來,用驚人的毅力和溫柔,支撐著這個家表面的平靜。她細心打理著家務,確保寓所內外整潔有序,不留任何可能引起懷疑的痕跡;她巧妙地應對著偶爾上門的訪客或鄰里的寒暄,言辭得體,不露破綻;她更是孩子們情緒的穩定器,用母愛化解著家中無形的緊張感。她的鎮定,源于對丈夫無條件的信任和共同面對危難的決心。
然而,在這份刻意維持的“寧靜”之下,是洶涌的暗流和極致的戒備。
通訊靜默:寓所的電話幾乎不再響起,非必要的書信往來完全中斷。
信息過濾:送來的報紙會被王碧奎老師先行仔細翻閱,剔除任何可能引起不安或過度關注的報道。
行為約束:家庭成員的外出減少到最低限度,且時間、路線不斷變換。
應急準備:我和老師秘密檢查并確認了所有應急通道和藏匿點的可用性,重要的微縮膠卷和密寫工具被轉移至最隱蔽的位置。
每個人都清楚,這寧靜是虛假的,是暴風雨來臨前,氣壓低到令人窒息的那一刻。我們如同站在即將噴發的火山口,腳下傳來沉悶的轟鳴,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微微的震顫,卻只能強迫自己保持靜止,等待那未知卻必然到來的爆發。
“老師,”深夜,書房內,我低聲匯報,“外部監視依舊,但未見加強或異常靠近的跡象。參謀本部內,關于‘諜案’的議論似乎有些平息,但感覺……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老師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才緩緩道:“嗯。谷正文的耐心,快到頭了。蔡孝乾……也快撐不住了。這最后的寧靜……恐怕持續不了多久了。”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洞悉命運的沉重。我們都明白,當這最后的寧靜被打破時,到來的將是毀滅性的驚雷。下一步,將是命運的終極審判。而我們所能做的,只有在這最后的寧靜中,積蓄力量,等待迎接那無法避免的、決定生死的最終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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