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聯絡點附近那場“虛驚”,如同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我們潛伏道路上潛藏的、無處不在的危機。它無情地提醒我們,在谷正文布下的天羅地網中,任何一絲僥幸心理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老師吳石果斷下令廢棄了“墨痕”點,并指示我對所有預設的聯絡渠道和應急預案進行新一輪、更嚴苛的審視與修訂。寓所內的氣氛,因此變得更加凝重,每一次外出,每一次聯絡,都如同在雷區中行走,必須步步為營。
時間在高度緊張與壓抑的等待中,緩緩進入三月初。臺北的初春,依舊陰雨綿綿,寒意未退。對“朱楓”同志的音訊,我們幾乎已不抱短期內的期望,只能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內部情報的深化分析和自身安全的極致鞏固上。那種漫長等待中滋生的焦慮與無力感,如同潮濕的霧氣,彌漫在心頭,沉重得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這似乎望不到頭的黑暗沉寂中,一縷極其微弱、卻足以撼動人心的光芒,竟意外地穿透了層層封鎖,悄然抵達。
那是一個深夜,細雨敲打著書房窗戶。老師仍在燈下研讀一份關于敵軍東南沿海雷達站部署調整的內部通報,我(聶曦)則在整理近日觀察記錄的敵軍后勤運輸車輛頻次變化數據。寓所內萬籟俱寂,只有鐘擺規律的滴答聲和紙頁翻動的輕響。
突然,書房角落里,那臺用于接收最高級別、單向緊急信號的備用收音機(與“墨痕”點不同,這是另一條獨立且處于深度休眠狀態的線路,代號“回音壁”),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與雨聲融為一體的“咔噠”聲。聲音微弱到近乎幻覺,但在我和老師高度警覺的耳中,卻無異于一聲驚雷!
我和老師的動作瞬間凝固!老師猛地抬起頭,與我交換了一個震驚而又充滿難以置信的期盼的眼神。這條“回音壁”線路,自建立以來,僅在接收“朱楓”同志即將赴臺的最高指示時啟用過一次,此后便一直沉寂。此刻它再次響起,意味著什么?!
老師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件,示意我警戒門窗。他迅速而輕巧地調整收音機的頻率旋鈕,動作精準得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耳機緊貼耳朵,雜亂的電流噪音中,一陣斷斷續續、經過復雜加密的、節奏獨特的電碼聲,微弱地傳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老師凝神屏息,手指在桌面上極輕地、同步地敲擊著,全神貫注地進行破譯。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微展,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無疑是一段冗長且重要的信息。
終于,持續了約十分鐘的電碼聲停止了。老師緩緩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當他再次睜開眼時,我看到那雙因長期熬夜而布滿血絲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激動、深切慰藉與沉重責任的光芒。
“聶曦……”老師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立刻上前。
“是‘老家’的訊息!”老師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最高級別!是對我們前期工作的回應!”
他拿起筆,在一張便箋上快速寫下破譯后的內容,遞給我。字跡略顯潦草,卻清晰無比:
“知秋同志并轉密使一號:
近期所獲系列情報,尤以東南防務研判及海空軍實況為要,價值極大,已呈最高層研閱,深獲肯定,為戰略決策提供了關鍵依據。
爾等身處虎穴,臨深履薄,辛勤卓絕,貢獻殊偉。此間同志,無不感念。
然,敵焰正熾,環境尤險,萬望以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繼續蟄伏,靜待時機,非有絕對把握,不可輕動。
曙光在前,務必堅持。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