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所書房內,老師吳石借輔導長女小蘭功課之機,以古喻今,將家國大義的信念如涓涓細流般浸潤孩子的心田。那一幕,充滿了亂世中深沉而隱忍的父愛,也短暫地驅散了因漫長等待和高壓環境帶來的陰霾。然而,潛伏工作的殘酷現實,從不允許片刻的溫情與松懈。外部環境的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可能瞬間將人拉回危機四伏的戰場。
就在輔導功課后的第二天下午,我(聶曦)需要執行一項例行任務——前往位于城南一條相對僻靜老街的“文書用品經銷處”,為參謀本部采購一批日常辦公所需的文具。這家店鋪是我們出發前預設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極低頻次、單向傳遞預警信號的“死信箱”聯絡點之一,代號“墨痕”。按照極度謹慎的原則,我們僅在萬不得已時,才會啟用它接收來自“老家”的最高級別緊急指令,且絕不主動投放任何信息。此次采購,是數月來的第一次,主要目的是觀察該點是否仍處于安全狀態,屬于必要的“鏈路存活性檢查”。
下午三點左右,我騎著自行車,像普通辦事人員一樣,來到了老街。天氣陰沉,街上行人稀疏。我將自行車停在離店鋪尚有百米遠的一個巷口,習慣性地沒有直接靠近,而是裝作漫無目的的樣子,在街道對面的人行道上緩步行走,目光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四周環境,尤其是“墨痕”店鋪及其周邊的情況。
店鋪門面依舊,招牌略顯陳舊。然而,我的目光很快鎖定在店鋪斜對面約二十米處,一個正在裝修的臨街鋪面門口。那里堆放著一些沙石和板材,兩個穿著工裝、滿身灰漬的工人正在忙碌。這本是尋常景象。但我的直覺卻猛地繃緊——其中一名蹲在地上切割木料的工人,動作顯得有些……生疏和遲緩,他不時抬起頭,目光并非專注于手下的活計,而是有意無意地掃過街道,尤其是在“墨痕”店鋪門口停留的時間稍長。另一名負責搬運的工人,雖然動作麻利,但步態和身形,隱約透出一種經受過訓練的姿態,與普通工匠的隨意感略有不同。
是巧合?還是……監視哨?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但腳步未停,面色如常。我繼續向前走了幾十米,在一個報攤前停下,買了份報紙,借找零錢的工夫,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確認。那名“工人”再次抬頭掃視,這次他的視線與我的方向有瞬間的交錯,雖然立刻移開,但我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警覺與審視。
有問題!
高度警覺的神經立刻發出最高警報。無論這兩人是真正的裝修工人,還是偽裝的監視者,在“死信箱”附近出現不明身份的、帶有觀察意圖的人員,都是絕對的危險信號!按照安全條例,必須立即中止任何聯絡企圖,迅速撤離!
我沒有絲毫猶豫,將零錢塞進口袋,拿起報紙,轉身便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穩,不快不慢,既不顯得慌張,也絕不拖泥帶水。我強壓住回頭確認的沖動,憑借記憶迅速拐入來時經過的第一個岔路,然后連續穿過幾條小巷,多次改變方向和速度,并利用商店櫥窗的反光觀察身后,確認無人跟蹤后,才繞了一個大圈,返回參謀本部。
整個過程中,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這不是恐懼,而是高度緊張下的生理反應,以及對潛在危險的精準判斷帶來的后怕。
回到辦公室,我平復了一下呼吸,等到一個合適的間隙,才走進里間,用預設的暗語向老師簡要匯報了情況:“老師,城南‘老店’附近,發現‘泥瓦匠’眼神不干凈,已按規矩,貨未取,原路返回。”
老師正在批閱文件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我,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眉頭微蹙,沉聲問:“確認嗎?幾個人?什么特征?”
我詳細描述了所見兩人的體貌特征、位置和那可疑的觀察行為。
老師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著,快速分析:“生疏的動作,訓練過的姿態,恰好在聯絡點附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的處置完全正確!在這種時候,任何僥幸心理都是致命的。”他當即決斷:“‘墨痕’這個點,立即作廢,相關識別信號和啟用方案全部銷毀。在我們確認絕對安全之前,不再使用。”
“是!”我凜然應命。
隨后,老師動用了另一條極其隱秘的、非緊急情況下絕不啟用的渠道,指示一名與該片區警局有間接關系的內線,以“核查流動人口”的尋常理由,去側面了解那家店鋪裝修工人的登記情況。
焦灼的等待持續了兩天。反饋終于傳來:經查證,那兩名工人確系房主新雇的裝修隊成員,來自南部,身份記錄齊全,并無異常。所謂的“觀察”,很可能只是工人對陌生環境和行人的本能好奇,或因工期緊張而心不在焉。
一場虛驚。
得到這個消息后,我和老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如釋重負,但更多的卻是深深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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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是我們過度緊張了。”我舒了口氣。
“不,聶曦。”老師緩緩搖頭,語氣異常嚴肅,“這不是過度緊張。你的警惕性,挽救了一次可能發生的災難。即使這次是誤判,也絕對值得!在敵人的心臟里,我們就是要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偶然’中,甄別出那百分之一的‘必然’。一次誤判,我們損失的只是一個聯絡點;但一次疏忽,付出的可能就是無法挽回的代價。”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面沉沉的天空:“這件事,再次給我們敲響了警鐘。谷正文的網,可能比我們想象的織得更密、撒得更廣。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可能不是孤立存在的。‘墨痕’點雖然這次是虛驚,但既然引起了我們的警覺,就說明其周邊環境已不再絕對可靠。廢棄它,是正確的。”
老師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我:“我們要感謝這次‘虛驚’。它讓我們重新審視了所有預設的聯絡點和撤離路線。聶曦,你立即著手,對所有備用方案進行一次最嚴格的重新評估。要假設敵人已經掌握了我們部分行動規律,用最壞的打算,去檢查每一個環節是否存在被預測或監控的可能。”
“是!老師!我立刻去辦!”我深感責任重大。
這次“虛驚一場”,非但沒有讓我們放松,反而像一盆冰水,澆醒了因漫長等待而可能產生的絲毫懈怠。它讓我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最大的敵人,有時不是眼前的危險,而是內心的僥幸。真正的潛伏者,必須時刻保持最高級別的警惕,將每一次風吹草動,都當作真正的危機來對待。唯有如此,才能在真正的風暴來臨之時,立于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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