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先生。”聶副官語速極快,同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來路,“有水鬼(暗指有跟蹤者),跟我來。”
“朱先生”臉色微微一凝,但并未顯現慌亂,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聶副官不再多言,立即轉身,專挑燈光最暗、雜物堆積、行人稀少的小徑疾行。“朱先生”默契地跟在后面,兩人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既能相互照應,又不會引人注目。
聶副官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他的耳朵如同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身后每一個可疑的腳步聲和遠處巷口的動靜;眼睛如同探照燈,掃視著前方的每一個岔路口、門窗縫隙和可能的藏身死角。他能感覺到,至少有一道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始終隱隱綴在后方。
在一個堆滿破舊竹筐的拐角,聶副官猛地停下腳步,一把將緊隨其后的“朱先生”拉進一個凹陷的門洞陰影里,兩人屏住呼吸。幾乎是同時,一個穿著黑色對襟短褂、身形矯健的身影匆匆從拐角處跑過,在巷口停下,警惕地四處張望了片刻,嘴里低聲咒罵了一句,才不甘心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追去。
腳步聲遠去,聶副官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冰涼,全是冷汗。
“朱先生”也明顯松了口氣,靠在潮濕的磚墻上,低聲道:“好險!同志,反應迅捷,多謝了!”
“情況有變,原定地點恐不安全。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片區域。”聶副官快速說道,語氣堅決,“我知道一條小路,可通城外,暫且避險。”
他憑借腦海中儲存的、對這個時期城市邊緣地帶的詳細地圖記憶,帶領“朱先生”穿行在如同血管般密布、骯臟混亂的城郊結合部弄堂里。時而翻過低矮的、長滿苔蘚的院墻,時而快速穿過某戶人家晾滿衣物、傳來孩童哭鬧聲的后院(聶副官提前塞過去幾張零錢,低聲道歉),利用復雜的地形,終于徹底甩掉了可能的跟蹤。
近一小時后,兩人來到了一個遠離碼頭區、靠近荒廢小教堂的僻靜角落。這里已是城市邊緣,燈火稀疏,人跡罕至。
聶副官沒有直接帶“朱先生”去任何已知的安全屋,而是先仔細觀察了四周,確認絕對安全后,才壓低聲音道:“朱先生,我只能送您到這里。前方穿過那片小樹林,有條土路,偶爾有進城賣菜的驢車。您可搭乘一程,到西門外‘悅來’客棧暫歇。明日午后,會有人持半張‘關金券’與您對接。老師那邊,我會稟報情況。”
“朱先生”深深看了聶副官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贊賞與感激:“明白了。同志,心思縝密,臨危不亂,辛苦了。請務必轉告吳先生,‘山貨’(暗指情報或物品)已安然帶到。”
山貨?聶副官心中一動,但深知紀律,絕不多問一字。“一定帶到。先生保重,一路小心。”
“朱先生”不再多言,點了點頭,將禮帽往下拉了拉,迅速隱入了前方更為濃重的黑暗中,身影很快與夜色融為一體。
聶副官沒有立刻離開。他在冰冷的陰影里又潛伏了將近半小時,像一尊石雕,凝神傾聽,確認四周再無任何異常動靜后,才沿著一條完全相反的、更為迂回曲折的路線,繞了極大的圈子,途中甚至換乘了兩次黃包車,最終才悄然返回了自己的住處。
關上門,背靠著冰冷厚重的門板,一陣強烈的、幾乎虛脫般的疲憊感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短短幾個小時的經歷,其驚心動魄的程度,遠超過他在圖書館中研究多年史料的總和。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冰冷,刻骨銘心。
但與此同時,一股奇異的、帶著灼熱感的興奮,也在他心底涌動。他成功了!不僅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接頭任務,更在突發危機下臨機應變,憑借超越時代的意識和這具身體的本能,保護了重要同志的安全。他證明了自己不僅僅是一個知曉歷史的旁觀者,更具備了在這個殘酷的戰場上生存、周旋甚至行動的能力。
然而,興奮的火花很快被更深的憂慮之水澆滅。碼頭那看似巧合的埋伏,真的是巧合嗎?還是說,吳將軍將軍這條極其重要的隱秘戰線,從一開始就落在了某些人懷疑的視野里?那個追蹤者,是毛人鳳手下的人嗎?他的出現,是例行公事,還是……有的放矢?
想到毛人鳳,那個如同幽靈般徘徊在歷史陰影中的名字,那個在原有時空里最終將吳將軍和聶副官送上刑場的特務頭子,一股寒意再次從聶副官的腳底升起。如果歷史的慣性如此強大,那么他這只意外闖入的蝴蝶,真的能改變那既定的悲劇軌跡嗎?
他走到窗邊,輕輕掀起厚重窗簾的一角,望向外面沉淪的、無邊無際的夜色。1949年的暗戰,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更加兇險萬分。他以為自己邁出了改變歷史的第一步,但腳下的路,卻仿佛鋪滿了看不見的荊棘和陷阱。而最可怕的是,那個最危險的對手,或許早已在不遠處,張開了無聲的大網。
他需要更快地成長,需要更充分地挖掘和利用自己來自未來的知識寶庫,也需要……盡快弄清楚,那位神秘的毛人鳳局長,此刻究竟在想著什么,他的視線,又究竟落在了何處。
喜歡夢回沉默的榮耀請大家收藏:()夢回沉默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