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4日午后,云龍山南麓的靶場被烈日烤得滾燙,黃土地面裂開細密的紋路,遠處的混凝土碉堡群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特務團的新兵們正分批進行實彈射擊,湯姆遜沖鋒槍的連射聲、春田步槍的單發槍聲交織在一起,子彈打在土坡靶標上,濺起陣陣煙塵。
梁山河背著新領的春田步槍站在隊尾,沒像旁人那樣反復檢查槍機,只垂著眼摩挲胡桃木槍托——這槍沒有加裝任何瞄準鏡,木質槍身被汗水浸得發潤,卻比他在上海見過的任何獵槍都讓他心安。輪到他射擊時,教官剛喊出“300米固定靶”,身邊新兵就急著扣動扳機,子彈大多偏出靶心,唯有梁山河還在盯著遠處的靶標,手指捏著槍管感受風勢,連睫毛上的汗珠都沒擦。
“磨蹭啥?怕了?”后排老兵嗤笑一聲。梁山河卻忽然抬槍,動作快得像抓飛蟲,槍聲落時,300米外靶心的紅布應聲被掀飛。沒等眾人反應,他又轉頭望向500米外那棵老槐樹——樹杈上掛著個鐵皮罐頭,被風吹得來回晃,比標準靶小了一圈還多。
“讓他試試那個!”特務團團長周正不知何時站在一旁,手里攥著剛從師部領的狙擊鏡,卻沒遞過去。梁山河瞇起眼,右眼微閉,左手托著槍身隨罐頭擺動調整角度,待風勢稍緩的瞬間,第二聲槍響炸起。遠處的罐頭“當啷”落地,滾出幾米遠,彈孔正穿在罐口邊緣。
“不用鏡?”周正挑眉,突然指向800米外的木樁,“那玩意兒,肉眼打給老子看看!”
靶場盡頭的800米處,碗口粗的木樁在烈日下只剩模糊黑影,連經驗豐富的老兵都得靠測距儀估算。新兵們都搖起頭,春田步槍有效射程才600米,肉眼打800米跟蒙沒啥區別。可梁山河卻趴在滾燙的地上,把槍托抵緊肩窩,右手食指輕搭扳機,目光像粘在木樁上似的。他沒測風儀,就看草葉擺動的幅度;沒測距尺,就數著心跳估算子彈飛行時間——三秒后,槍聲響起,800米外的木樁猛地晃了晃,一截木屑飛濺到半空。
“中了?”有人驚呼著舉起望遠鏡,隨即倒吸冷氣,“子彈嵌在木樁正中心!”
周正大步走過去,剛要開口,身后突然傳來陸銘凡警衛員的陳武的通報聲:“師座到!”
眾人聞聲轉頭,只見陸銘凡身著筆挺的深灰色師長軍裝,肩章上的兩顆金星在烈日下格外醒目,腰間別著鍍銀柄的勃朗寧手槍,身后還跟著陸忠和兩名挎著湯姆遜的警衛員。他手里拎著支加裝了簡易瞄準鏡的莫辛-納甘步槍,槍托上刻著細密的刻痕,顯然是常年使用的配槍。
“師座!”周正立刻立正敬禮,新兵們也紛紛站直身體,連呼吸都放輕了。
陸銘凡微微頷首,目光落在梁山河身上,聲音沉穩有力:“周團長,這兵的射擊天賦,可不能浪費。徐州防御要靠狙擊組牽制日軍火力,得把真本事教給他。”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槍身刻痕,“狙擊手對炮兵、觀察員的壓制作用——長瀨支隊的野炮要想發揮威力,全靠觀察員報坐標,咱們的人得先敲掉這個‘眼睛’。”
周正連忙應道:“是!請師座指點,屬下正打算把他編入狙擊組,就是怕戰術教得不到位。”
“我來帶他,陳武、周正和陸忠你們也學著點。”陸銘凡示意警衛員在旁待命,自己走到梁山河身邊,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戰術教學:“你剛才打800米木樁,靠的是眼和感覺,但戰場上講不得運氣。”他遞來頂鋼盔,讓警衛員用樹枝支在十米外的土坡上,“這叫‘隱真示假’,日軍狙擊手慣用‘打露頭目標’的戰術,你把鋼盔支起來當誘餌,他一槍打空,位置就暴露了”
梁山河認真聽著,手指不自覺地記著要點。陸銘凡又拽著他趴在茅草叢里,用樹枝在地面畫了五個圈,每個圈之間用細線連接:“狙擊位不能孤立,要像蛛網一樣串聯。我們的狙擊手至少要挖三個備用狙擊位,用交通壕連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日軍迫擊炮就算鎖定原位置,炸的也是空坑——你記住,狙擊手的第一要務是活著,其次才是殺敵。”
他抓起把土撒在梁山河的槍托上,語氣帶著師長的威嚴與細致:“槍身反光會暴露位置,每次轉移后都要做偽裝。還有你剛才的趴姿,腳尖沒貼緊地面,起身時會慢半秒——戰場上,半秒就是生死差距。”
偽裝考核時,陸銘凡讓周正帶著老兵搜索。梁山河按師座教的法子,不僅抹了黃泥、編了草領,還在身前插了三根半枯的茅草擋住呼吸時的草葉晃動,連周正都搜了近二十分鐘。直到陸銘凡輕咳一聲,梁山河才從距他們三步遠的茅草叢里起身。
“師座,您咋發現我的?”梁山河忍不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