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局長,”陳寶倉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錘擊,“我是來自首的。”
“自首?”毛人鳳的眉頭猛地皺起,身體微微前傾,“自什么首?”
陳寶倉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們抓錯人了。”
“我,陳寶倉,才是你們一直在找的‘密使一號’。”
“吳石次長,是被我利用了。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毛人鳳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極度的審視。他死死盯著陳寶倉,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臟六腑。
“陳將軍,”毛人鳳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戲弄保密局,是什么后果,你應該清楚。”
“我很清楚。”陳寶倉坦然迎著他的目光,將桌上的書向前推了推,“這里面,有你們想要的一些‘東西’——我的聯絡方式,部分傳遞過的情報內容摘要。你們可以驗證。”
他開始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敘述自己如何“被共產主義吸引”,如何“為理想獻身”,如何利用職務之便“為黨工作”,并刻意將一些吳石可能經手、但并非絕對核心的情報,說成是自己泄露的,試圖將水攪渾。
毛人鳳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變為一種高深莫測的陰沉。他久經沙場,老奸巨猾,陳寶倉這番說辭,或許能騙過一般人,但在他聽來,卻是漏洞百出,尤其是那種刻意模仿共黨話語的生硬感,以及急于為吳石開脫的傾向,太過明顯。
這不像是一個真正的共諜在坦白,更像是一個……殉道者在表演。
然而,毛人鳳沒有立刻戳穿他。他需要權衡。一個國防部高參、將軍級的人物前來自認為“密使一號”,這本身就是一枚重磅炸彈。如何處理,關乎大局。
“陳將軍,”毛人鳳緩緩站起身,走到陳寶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的‘自首’,很有意思。不過,案情重大,真偽需要仔細核查。恐怕……要委屈你在這里待一段時間了。”
他按下了桌上的呼叫鈴。幾名彪悍的特務應聲而入。
“帶陳將軍下去,‘好好’招待。”毛人鳳特意加重了“好好”兩個字,語氣冰冷,“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陳寶倉沒有反抗,他甚至微微挺直了脊梁。在被帶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毛人鳳,眼神復雜,有決絕,有坦然,或許,還有一絲如愿以償的解脫。
他知道,第一步成功了。他成功地把水攪渾了。至于后續是引火燒身,還是真的能產生一絲變數,他已無法掌控。他盡了作為朋友、作為袍澤的最后一份心力。
余波與真相
陳寶倉被帶下去后,毛人鳳獨自在辦公室里踱步。他拿起那本《曾文正公全集》,翻到夾層,看著那些偽造的“證據”,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
“蠢貨……”他低聲自語,“想學古人義氣,替友頂罪?也不看看這是什么時代!”
他立刻下令:嚴密封鎖陳寶倉自首的消息,對外口徑不變,繼續集中火力審訊吳石。同時,對陳寶倉進行隔離審查,重點查清其真實動機和社會關系,但要低調處理,避免節外生枝。
毛人鳳看穿了陳寶倉的意圖。他絕不會讓這個“義舉”打亂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吳石案是總裁點頭的大案,必須辦成鐵案。陳寶倉的自投羅網,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不自量力的插曲,一個可以隨手捏死的飛蛾,甚至可能成為進一步給吳石施壓的籌碼(例如,暗示吳石的同伙已經崩潰招供)。
陳寶倉的自首,是一場基于袍澤情誼的、悲壯而魯莽的豪賭。它體現了在冰冷政治斗爭下罕見的人性光輝,也揭示了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個人抗爭的無力與悲劇性。他的犧牲,或許無法改變吳石的最終命運,但他用這種決絕的方式,踐行了自己心中的“義”,也為這段黑暗的歷史,增添了一抹沉重而復雜的色彩。下一步,當谷正文得知這一消息后,又將如何利用這意外的“籌碼”,對獄中的吳石發起怎樣的心理攻勢?風暴,因這意外的變數,似乎變得更加詭譎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