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小兒子似乎認(rèn)出了這位常來的陳伯伯,掙脫開保姆的手,跑過來抱住陳寶倉的腿,仰起小臉,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道:“陳伯伯,爸爸什么時候回家呀?我想爸爸了……”
這聲稚嫩的詢問,像一把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客廳里所有成年人勉強維持的平靜。王碧奎的哭聲戛然而止,轉(zhuǎn)化為更深的壓抑的嗚咽。大女兒也從房間里探出頭,眼中充滿了渴望和恐懼。
陳寶倉的身體猛地僵住。他低頭看著孩子天真無邪、充滿期盼的眼睛,那里面沒有絲毫的雜質(zhì),只有對父親最純粹的思念。這一刻,他心如刀絞。他該如何回答?告訴孩子真相?說他們的爸爸可能永遠(yuǎn)回不來了?他做不到。
時間仿佛凝固了??蛷d里只剩下孩子輕輕的抽噎聲。
陳寶倉蹲下身,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溫和一些。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喉嚨哽咽著,滾動了好幾下,才用盡全身力氣,用一種他自己都覺得虛幻的、異常溫和而肯定的語氣,緩緩說道:
“孩子,別怕……爸爸……爸爸是去執(zhí)行一項很重要的秘密任務(wù)了。”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為自己的話尋找支撐,然后更加堅定地看著孩子的眼睛,重復(fù)道,聲音提高了一些,似乎也想說服自己和王碧奎:
“對,是很重要的任務(wù)。等任務(wù)完成了……很快,爸爸就能回家了?!?/p>
“很快……就能回家了……”他又喃喃地重復(fù)了一遍,仿佛這是一個必須堅守的信念。
“真的嗎?”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被這個“秘密任務(wù)”的說法所吸引,暫時驅(qū)散了一些恐懼。
“真的,陳伯伯什么時候騙過你?”陳寶倉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善意的謊言,與其說是安慰孩子,不如說是陳寶倉在這個絕望的深淵邊,為自己,也為這個破碎的家庭,強行點燃的一絲微弱的、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之火。他深知這希望多么渺茫,但他必須這么說,必須這么做。否則,這巨大的悲痛足以將活著的人徹底壓垮。
王碧奎聽懂了陳寶倉的用意,她抬起淚眼,與陳寶倉的目光相遇。那目光中,有感激,有無盡的悲傷,也有一種心照不宣的、共同的絕望。她明白,這是陳寶倉此刻唯一能給予的、最珍貴的安慰了。
陳寶倉沒有久留。他留下一些錢,囑咐王碧奎有什么困難一定要找他,又強打著精神安撫了孩子幾句,便起身告辭。他知道,過多的停留只會增添悲傷,他需要為這個家在外奔走,哪怕希望渺茫。
走出寓所,午后的陽光刺眼,陳寶倉卻感覺渾身冰冷。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棟此刻顯得格外孤寂的小樓,吳石沉穩(wěn)的面容、孩子期盼的眼神、王碧奎絕望的淚水交織在他眼前。他握緊了拳頭,指甲嵌入了掌心。
“虞薰兄……我陳寶倉,對不起你……”他在心中默念,一股混合著無力、憤怒和誓言的復(fù)雜情緒,在他胸中翻騰。這次的拜訪,加深了他的痛苦,也堅定了他無論如何要做點什么的決心。即使無法扭轉(zhuǎn)乾坤,他也要盡力保全吳石的家人,也要想辦法讓真相不至于被徹底掩埋。
陳寶倉的拜訪,未能改變吳石身陷囹圄的殘酷現(xiàn)實,卻在這片被悲傷籠罩的廢墟上,留下了一絲微弱的人性溫暖和一份沉重的托付。它展現(xiàn)了悲劇面前袍澤之情的珍貴,也揭示了在強大暴力機器下,個體抗?fàn)幍臒o奈與悲愴。下一步,陳寶倉將如何履行他的承諾?而囚牢中的吳石,又將面臨怎樣的命運?希望的火種雖微,卻仍在風(fēng)雨中飄搖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