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在死亡的邊界線上,利用幼年時從父王那里學到的、連皮毛都算不上的空間感知技巧,在狂暴的空間亂流和密集的空間裂縫之間進行著一次次亡命的跳躍。每一次跳躍,都是與死神擦肩而過。
身上不斷增添著新的傷口,或被亂流撕開皮肉,或被飛濺的空間碎片削去部分肢體。一條腿在一次閃避飛射而出的巨型骸骨時被砸中,脛骨當場碎裂變形,她硬是拖著這條殘腿,依靠臨時尋找到的粗壯樹枝支撐,在嶙峋的怪石中一瘸一拐地爬行數日!
每一次劇痛的昏迷,都是恨意將她喚醒。每一次瀕臨絕望,都是記憶中族人的慘叫和對惡魔無盡殘暴的目睹推著她爬起!她的眼神,在血與恨的淬煉下,從最初的驚駭、空洞、麻木,漸漸燃燒起幽冷的、如同深淵底層的寒焰!那不再僅僅是恐懼,不再僅僅是悲傷,而是凝結成比萬載玄冰更冷、比九幽魔焰更熾的——復仇意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數月,也許是數年(時間在仇恨的熔爐里失去了意義)。她終于逃到了玄魚族影響力幾乎絕跡、相對荒僻的一個星域邊緣。
形容枯槁,滿身傷疤,左肩那道猙獰的傷口雖已愈合,卻留下扭曲的紫黑色巨大疤痕橫貫鎖骨,右腿行走時依舊明顯不自然。曾經純凈無垢的容顏被無數道細小的傷疤侵蝕,黑亮的墨發失去了大半光澤,變得干枯暗淡,沾染著塵土與結痂的血塊。
支撐著她到達的,只剩下懷中那光芒徹底熄滅、已化為一塊普通冰冷甲片的護心鱗,和那沉甸甸、灼燒著她靈魂的滔天恨意!
站在荒涼的、布滿隕石坑的星球表面,她回望那早已消失在星海深處的故土方向。沒有眼淚,沒有悲傷的低吟。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如同凍土般的死寂。但那雙眼眸深處,卻燃燒著足以焚滅星辰的冰冷火焰。血海深仇在她體內沉淀,壓縮,最終凝聚成一塊比星辰核心更沉重的、名為“復仇”的冰冷晶體。
就在那時,她得知了追殺她的種族名字——惡魔族!
幻陣外的廣寒宮畔,瓊花依舊紛飛如雪。
君墨寒三人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帶著針刺般的痛楚。他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尊,而是一個被命運摧殘得體無完膚、從血肉模糊的地獄里一步步爬出來的少女!
那每一次瀕死,每一次咬牙支撐,每一次在恨意中淬煉靈魂的瞬間,都像冰冷的鋼釘狠狠鑿進他的心口!那聲骨頭碎裂的“咔嚓”,那利刃削肉的“嗤”響,少女抑制不住的痛苦痙攣……從未有過的巨大沖擊感淹沒了他們。
白冰的指尖早已掐入掌心,血液滴落在地面悄然凝結成冰珠。她以為她了解玄魚帝尊的孤高與冷酷,卻不知那只是她用血與恨淬煉出的、遮掩傷痕累累內心的最后甲胄!那個在毒瘴中翻滾,在血污里爬行,在深淵邊緣掙扎著一次次爬起的血人,與她印象中那個揮手間星河倒轉、視生死如無物的帝尊身影…竟不可思議地重疊在一起!那份慘烈,那份刻入骨髓、支撐著她活下來的恨意,讓白冰感到一股難言的心悸與酸楚。
白霜冰冷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了名為“痛惜”的裂痕。云凝那一次次在極限邊緣壓榨潛能、不惜燃燒生命的瘋狂舉動,那為了活下去吞噬痛苦與絕望的野獸般眼神,讓她心疼無比……眼前的景象,何等慘烈千!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幻陣中傳遞出的、少女靈魂那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哀鳴!這種感同身受的刺痛,冰封萬載的心河竟也有了一絲灼熱的松動。她下意識地向前踏出極小一步,指尖蘊起一層微不可查的冰霧,竟是本能地想撫平幻陣空間那不斷震蕩的痛苦波紋,如同想去抹去那個少女記憶中的傷痕。
幻陣的畫面,在云凝得知惡魔族名號、那凝望星海空洞死寂的一眼中,緩緩定格,隨即如流沙般褪色消散。
廣場恢復了它原本的清冷,飄落的瓊花瓣依舊潔白無瑕,優雅地旋舞著。
但君墨寒三人的眼中,這方世界已經徹底不同了。
那道佇立在瓊花樹旁的纖瘦帝影,看似依舊孤傲、強大、冷硬如冰。然而此刻,君墨寒、重云、影痕、白冰、白霜都仿佛透過那帝袍與光環,看到了內里那顆歷經無盡血與火淬煉、傷痕累累卻又在恨意中燃起永恒烈焰的——靈魂之核!那冰冷帝威之下,掩藏的竟是如此慘烈的過往,如此刻骨的傷痛,如此……令人窒息的重壓!
那種極致的脆弱與慘烈后的冰冷堅執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個他們完全陌生的、卻又無比真實的云凝。
花瓣無聲落下,有幾片沾在了她如瀑的銀發上,點綴在象征復仇與力量的血裙旁。此情此景,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然而這美,已然浸透了無法言說的沉重與悲愴。
她并非生而為帝,亦非生而薄情。
她的心核確實冷如萬載玄冰。
但那寒冰,是以整個族群的鮮血為水,以無盡歲月的痛苦為寒氣,以那滔天徹骨的恨意為刃,生生在煉獄深處雕琢、淬煉而成!
這帝尊之位,是血肉鑄就的階梯;這冰冷,是血海賦予的鎧甲。一切皆有因由,一切皆如那瓊花樹般,根植于最深沉的黑暗與最刻骨的傷痕之上。
寂靜重新籠罩了廣場,帶著難以言喻的沉重。瓊花無聲飄落,仿佛也在哀悼那段被重現的慘烈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