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是被鑿巖機的震動掀翻的。
后腦勺重重磕在礦車軌道上,安全帽里黏糊糊的不知是血還是汗。防爆礦燈在頭頂搖晃,將他的影子撕成碎片投在巖壁上。他瞇著眼看向胸前生銹的工牌,俄文字母「Бавел」在礦燈下泛著幽綠,像極了當年黑西裝袖扣的色澤。工牌背面用指甲刻著蒙文數字——2016。07。12,邊緣凝結著黑褐色的血痂,湊近能聞到腐敗的牧草氣息。
"巴維爾?這算哪門子盜夢空間?"他啐了口帶煤渣的唾沫,鐵鎬砸向巖壁的剎那,火星在瞳孔里烙下光斑。巖壁上密布著指甲抓撓的痕跡,夾雜著蒙文與俄語的潦草詛咒:"他們吃掉了時間!""記憶是帶血的礦脈"。最新的一道劃痕還滲著血珠,指痕寬度與他右手的虎口完全吻合。當他觸碰那些血痕時,耳邊突然響起蒙語童謠,音調詭異地夾雜著摩爾斯電碼的節奏。
黑水從巖縫滲出,滴在翻毛皮靴上騰起白煙。陳牧踉蹌后退,后腰撞上側翻的礦車——生銹的車廂里堆滿膠卷盒,封條上全是他工作室的燙金LOGO,日期卻標注著2016年7月。最頂端的膠卷盒裂開一道縫,里面滲出漆黑的黏液,在地上匯聚成他刪除的鏡頭畫面:沙塵暴中,牧民的眼球被黃鐵礦結晶刺穿,血水在沙地上寫滿蒙文詛咒。黏液突然沸騰,升起的氣泡里浮現出贊助商董事會的全息投影,他們正舉著香檳慶祝股票漲停,杯中的液體泛著與陳牧嘔吐物相同的淡綠色。
舌尖的苦味突然暴漲,陳牧扶著巖壁干嘔。黑色液體順著指甲縫往皮膚里鉆,灼燒感讓他想起實驗室打翻的鈾礦液。那時候王教授拍著他的肩膀說:"數據嘛,就像女人的腰,稍微修飾下更迷人。。。。。。"記憶突然被尖銳的警報聲撕裂,巖洞頂部垂下數百條電纜,末端連接著注射器般的探頭,正在抽取巖壁滲出的人形黑影。那些黑影有著和他相似的面孔,正無聲嘶吼著被抽成真空。
"數據是能偽造的。"
巖洞里的回聲驚得他寒毛倒豎。那是他自己二十二歲的聲音,帶著討好導師的諂媚尾音。聲波震落巖頂的碎石,露出隱藏的監視器陣列——上百個屏幕里同步播放著他篡改數據的畫面,每個屏幕角落都閃動著贊助商的猩紅水印。突然所有畫面切換成實時監控:現實中的自己正癱坐在工作室,手邊是空了大半的藥瓶。鏡頭緩緩拉近,藥瓶標簽上的分子式正在重組,Cl元素的位置赫然變成骷髏標志。
電子鐘的滴答聲在頭頂炸響。陳牧抬頭看見穹頂嵌著巨型鐘面,血紅數字開始倒流,每一次跳動都引發礦脈共振。黃鐵礦的棱面隨著計時頻率明滅,猶如無數只電子眼在同步眨眼:
04:59
04:58
礦車毫無征兆地滑動,軌道盡頭傳來女人的蒙語呼喊,聲調凄厲如被砂紙打磨的呼麥。陳牧狂奔追趕,礦燈掃過巖壁裂縫時,上百臺老式攝像機如毒蘑菇般鉆出巖層。每塊監視屏都在循環播放被他刪除的鏡頭:沙塵暴中瀕死的牧民突然轉向鏡頭,礦化的嘴唇翕動:"你也是共犯。"他們的瞳孔里反射出陳牧七年前修改數據的場景,每個數字的篡改都引發新一輪沙暴。有個屏幕突然爆裂,飛出的玻璃碎片在他臉頰割出血線,血液滴落地面竟腐蝕出經緯度坐標——43°N,112°E。
"去你X的!"陳牧掄起鐵鎬砸向攝像機。飛濺的零件中迸出藍色藥片,在掌心融化成熒光黏液,順著掌紋滲入血管。皮膚下的青筋頓時泛起鈾礦液的淡綠色,脈搏跳動時在皮下投射出坐標光影。他忽然意識到,這些血管的走向竟與礦洞地圖完全重合。倒計時跳到03:01時,整座礦井開始震顫,巖壁上浮現出DNA鏈狀的光紋,堿基對里嵌著他工作室的LOGO。當他觸碰那些發光的ATCG序列時,耳邊響起贊助商董事會的笑聲:"歡迎來到記憶新能源時代。"
抹了把額頭的汗,礦燈光束下,汗珠泛著與當年偽造的輻射報告相同的淡綠色,滴落在地竟腐蝕出2016年7月12日的日期。那個數字像活物般扭動著爬向礦車,車廂里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是七年前被他流掉的那個孩子,哭聲里夾雜著贊助商董事會的獰笑。陳牧瘋狂扒開礦車里的膠卷盒,發現最底層埋著個襁褓大小的黃鐵礦,表面刻滿蒙文咒語。當他抱起礦石的瞬間,礦井深處傳來戰馬嘶鳴,巖壁上的DNA鏈突然暴長,將他纏成琥珀里的蟲蛹。
陳牧在血泊中驚醒,工作室彌漫著焦糊味。
顯示器的碎片插在墻面上,像一把把染血的匕首。他顫抖著摸向臉頰——夢境中的傷口真實存在于左臉,血液混雜著淡綠色的熒光。藥瓶滾落在鍵盤旁,最后三粒膠囊正在融化,滲出瀝青般的黑色物質。
手機突然震動,收到哈斯額爾登發來的視頻。鏡頭劇烈搖晃,月光下的沙丘隆起詭異腫塊,成群的黃鐵礦如分娩的胎兒般破土而出。它們排列成DNA雙螺旋結構,每個節點都嵌著GoPro鏡頭,正實時直播礦洞深處的場景——被結晶包裹的巴維爾工牌,正在他現實中的工作臺上緩緩滲出血珠。
第二章蛇形烙印
現實篇
陳牧從折疊椅上彈起來,后腦勺磕到文件柜的悶響在空蕩的工作室里炸開。電子鐘顯示23:47,墻上的裂縫消失了,但工裝褲襠部濕漉漉的——是夢里滲出的黑水,此刻正散發著鈾礦液的金屬腥。他抄起半瓶礦泉水往褲子上澆,水流過皮膚時突然沸騰,騰起的氣泡里浮現贊助商董事會的笑臉,嘴角還沾著他昨天刪除的紀錄片片段。
"叮咚——"
泡面湯里的手機震個不停,裂成蛛網的屏幕彈出短信:「抽屜第二層有驚喜:)」發件人號碼是亂碼,但后綴的"。uranium"讓他后頸發涼——三年前鈾礦公司的人上門威脅時,名片上就印著這個域名。
"X你大爺的驚喜!"陳牧一腳踹開轉椅。抽屜"哐當"滑出半截,昨晚剛拆封的佐匹克隆藥瓶只剩三粒,鋁箔包裝上的抓痕和他夢里礦車上的一模一樣。更瘆人的是藥片表面浮著層熒光黏液,湊近聞竟帶著牧草香——和娜仁身上的一模一樣。
他抄起藥瓶對著臺燈晃,左手無名指突然刺痛。一圈蛇骨狀淤青從皮下浮出,銀紋隨脈搏忽明忽暗,像條活蛇在血管里游走。指尖觸到戒痕的瞬間,日光燈管集體爆閃,視網膜上烙下蒙文「毒」的殘影。墻角的泡面桶"砰"地炸開,面條扭成蛔蟲狀,拼出帶血的坐標:43°N,112°E。
手機再次震動。牧民哈斯額爾登的語音帶著哭腔:"陳導!沙暴掀了觀測站,攝像機拍到。。。。。。"背景音里傳來骨裂聲,哈斯的慘叫被掐斷,換成AI管家的機械音:"觀眾朋友們,獵殺直播倒計時三分鐘。"
陳牧沖到窗前扯開窗簾。月光下的沙丘隆起膿包般的腫塊,成片的黃鐵礦破土而出,排列成DNA雙螺旋。最頂端的礦塊突然轉向工作室,棱面上映出他七年前篡改數據的場景——每個虛假數字都引發新的沙暴。有塊礦石"咔嗒"裂開,掉出個GoPro鏡頭,機身沾的血漬還沒干透。
"去你媽的!"他掄起鍵盤砸碎玻璃。監控攝像頭突然轉動,紅燈閃爍頻率和夢里倒計時同步。無人機群的嗡鳴由遠及近,夜視鏡頭在墻面投射出血色彈幕:「打賞火箭解鎖解剖視角」「礦化過程求4K高清」。
夢境篇
陳牧是被塌方的碎石砸醒的。
礦井頂部巖層龜裂,電子鐘血紅數字卡在00:27,每跳一秒就有礦渣混著血塊砸下來。褲腰的礦燈突然轉向,光束照見巖縫里的膠卷盒——封條上「陳牧作品第47分32秒」正是被要求刪除的片段。
"往左滾!"蒙面人從側巷撲出拽他。陳牧的工裝袖口被撕開,小臂露出和現實一樣的蛇形淤青。兩人剛滾進廢礦洞,身后通道轟然塌陷,激起的粉塵里飄著膠卷燃燒的焦臭。陳牧突然僵住——蒙面人的翻毛皮靴,和當年鈾礦公司代表的定制款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