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過年
黃爺那晚的話,像在我心里釘了根釘子。怕,就得學,學好了才能活。這理兒我懂。
打那天起,四合院里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節(jié)奏,但又有些不一樣。
北京城徹底入了冬,西北風跟后娘的手似的,抽在臉上生疼。院里那棵老石榴樹徹底光了膀子,枯枝杈子支棱著,像個張牙舞爪的老鬼。
練功沒停,甚至更狠。
斌子得了黃爺?shù)牧睿倬毱鹞襾砀滤朗帧Ji的重量加了,沙袋里摻了鐵砂,那根拔河的麻繩換成了更粗更糙的,一天下來,我手上全是血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多了一層厚繭。
但奇怪的是,不像剛開始那樣疼得鉆心了,反而有種麻木的踏實感。氣力是真見長,以前舉那石鎖跟要命似的,現(xiàn)在也能咬著牙舉個十來下了。
泥鰍開始教我更精細的活兒。他不知從哪弄來幾個破陶罐、爛瓦當,還有幾塊帶著銅綠的碎片,讓我天天摸,天天看。
“記住這手感,這分量,這銹色。”泥鰍瞇著小眼睛。“漢陶沉穩(wěn),唐釉流光,宋瓷清雅,元青花發(fā)色暈散。。。。。。摸多了,閉著眼都能分出個大概。底下黑燈瞎火的,全憑一雙手摸,摸錯了,把尿壺當寶貝抱上來,丟人現(xiàn)眼是小事,折了買賣才是大事。”
我天天抱著那些破爛玩意兒,摸得手指頭都快起繭子了,做夢都在分辨陶土的粗細和銅銹的層次。
老范偶爾心情好,也會把我叫進他屋。他那屋堆滿了書和拓片,一股子陳腐的墨味和灰塵味。他戴著那副厚眼鏡,指著書上的鬼畫符和拓片上的紋飾,絮絮叨叨:“饕餮紋,商周的;云雷紋,春秋戰(zhàn)國的;蟠螭紋,漢代的。。。。。。器型,紋飾,銘文,都得對上。差一點,年份、價碼就是天上地下。咱北派不如南邊那些學院派理論多,但眼力勁兒不能差,這是吃飯的家伙。。。。。。”
我聽得云里霧里,只能拼命記。
他有時說得興起,還拿出個放大鏡,讓我看銅器上的鑄痕、玉器上的砣工,那些細微的痕跡在他嘴里,都成了斷代定價的關鍵。
日子過得單調(diào)又充實。
院里吃得依舊簡單,窩頭咸菜是主旋律,但偶爾,三娘會弄點不一樣的。有時是一鍋白菜燉粉條,里面居然能見到幾片油汪汪的五花肉;有時是一盆熱騰騰的棒子面粥,就著腌蘿卜條,能喝得渾身冒汗。趕上泥鰍去潘家園回來,出貨順了,還能拎回一副豬下水或是一掛凍得硬邦邦的魚,那就是院里打牙祭的大日子。
三娘做飯的手藝其實一般,但在這院子里,就是無上的美味(直到后來我們發(fā)達了一頓飯吃出去好幾萬,也始終感覺跟三娘做的沒法比)。
每到吃飯點兒,大家都捧著碗蹲在屋檐下或廚房門口,稀里呼嚕吃得香甜。
斌子飯量最大,往往第一個吃完,眼巴巴瞅著鍋里還剩沒剩。老柴吃飯沉默,速度快,吃完就吧嗒他的旱煙。老范吃得慢,細嚼慢咽,有時還端著碗對著某個器物碎片發(fā)呆。泥鰍則邊吃邊吹噓今天在攤上又見了啥稀奇玩意兒,或是聽了啥小道消息。
我通常縮在角落里,埋頭猛吃。
三娘有時候會多看我一眼,偶爾,在我去添第二碗粥的時候,會“不小心”多給我撈點干貨。
豆豆那丫頭還是怕生,但跟我熟了,偶爾會在我練功累成死狗的時候,偷偷跑過來,遞給我一顆捂得熱乎乎的水果糖。糖紙都磨花了,也不知道她藏了多久。我不吃,她就眨著大眼睛看著你,直到你剝開糖紙塞進嘴里,那甜味能一直膩到心里頭去,她才抿嘴一笑,跑開去找她媽媽。
黃爺依舊是院里的定海神針。
他話不多,但眼睛毒。誰練功偷懶了,誰心思浮動了,都瞞不過他。他有時會突然考校我,問我某種土質(zhì)的特點,或是某個黑話切口的意思。
答不上來,后腦勺就得挨一下那對寶貝核桃,疼得人眼冒金星。答上來了,他也不會夸,頂多就是鼻子里“嗯”一聲。但我能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比以前少了些審視,多了點。。。。。。算是認可吧。
院里的水缸結(jié)了冰,每天得用鐵錘砸開才能取水。洗漱成了最痛苦的事,冰冷刺骨的水潑在臉上,能讓人瞬間清醒。
斌子笑話我細皮嫩肉,說他當年在東北老林子里,都是用雪搓澡。我嘴上不說,心里卻暗暗較勁,也學著他的樣子,用冰冷的毛巾使勁擦身,凍得渾身發(fā)紫,牙齒打顫,卻也有種自虐般的痛快。每到這時候,三娘都會說我“多大個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
第8章過年
快過年關的時候,北京城下了第一場雪。雪花不大,稀稀拉拉,落在院里,很快就化了,弄得地上一片泥濘。
泥鰍從外面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臉色不太好看。“黃爺,聽說前幾天摸咱鍋底的那幫摩托,不是雷子,像是另一伙地老鼠,河北那邊的,也聞著味了。他們有槍,媽的,差點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