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沒敢看她。
“第一次都這樣。”她像是自言自語,“見多了,就習慣了。習慣了,離死也就不遠了。”她的話讓我心里一咯噔。
“三娘。。。。。。你們以前。。。。。。經常這樣嗎?”
“哼。。。。。?!彼p笑一聲,帶著點自嘲和玩味,“這還算好的。至少沒真刀真槍干起來。早年的時候,碰上黑吃黑,或者被雷子圍了,那才是真要命?!?/p>
她沒再多說,看我喝完姜湯,拿起空碗:“睡會兒吧,今天沒啥事?!?/p>
她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看了我一眼:“那銅錢,揣好了嗎?”
我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枚五帝錢還在,冰涼地貼著我猶在狂跳的心口。“揣好了,謝謝三娘?!?/p>
“嗯?!彼龥]再說什么,撩開門簾出去了。
我重新躺下,握著那枚銅錢,心里亂糟糟的。三娘的話,像錘子一樣敲在我心上。“習慣了,離死也就不遠了。”
這行當,光鮮刺激的背后,真的是刀頭舔血,九死一生。
那天,四合院格外安靜。大家都待在屋里沒出去,像是在舔舐傷口,也像是在躲避風頭。
斌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吃了點東西,又開始罵罵咧咧,心疼那個沒到手的大墓。泥鰍檢查完車輛和工具,就開始擺弄他那臺破收音機,試圖收聽有沒有什么風聲。老范一直窩在房里沒出來。老柴則蹲在院里,默默打磨著他的工具,一言不發。黃爺一整天都待在正屋,沒露面。
我無所事事,心里那點后怕慢慢褪去后,剩下的全是那大墓的誘惑。血淤土,雪花砂,黃腸題湊。。。。。。底下到底藏著什么?那聲沒聽真切的嘆息,到底是什么?
晚上,黃爺把我們又叫到屋里,一句話就定了性,“那地方廢了。最近不能再碰。等等風頭再說?!?/p>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這話,我心里還是涌起巨大的失望。
“不過。。。。。?!秉S爺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我們?!斑@次也算亮了亮相,霍娃子表現還行,沒拉稀擺帶(拖后腿)。”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聽到表揚,有點不知所措。
“老柴,老范,這次辛苦二位了。雖然沒出水,但定錢照付。”黃爺拿出一個小布包,推給老柴和老范。
老柴默默收了,老范推辭了一下,也收下了,沒有多說話。
“接下來一陣子,都消停點。”黃爺繼續說,“泥鰍,多去潘家園和茶館轉轉,聽聽風聲,也看看有沒有別的路子。斌子,帶著霍娃子,把家伙事都好好保養一遍。三娘,準備過冬的衣食。”他安排得井井有條,仿佛白天的驚險從未發生過。
等老柴和老范各自回屋后,黃爺單獨把我和斌子留下。他看著我,眼神深邃:“霍娃子,今天這陣仗,見識了?”
我點點頭,心有余悸。
“怕不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怕就對了。”黃爺聲音低沉,“不怕死的,死得最快。這行當,不是光有膽子就夠。今天我們能全身而退,靠的是老柴的經驗,泥鰍的耳朵,大家的反應。差一點,就是萬劫不復?!彼D了頓,接著說:“經了這事,你也算見過血了(有經驗了)。以后,跟著好好學,眼里有活,心里有數。咱們這碗飯,不好端,但端穩了,也夠你吃一輩子?!?/p>
我從黃爺屋里出來,心里沉甸甸的。他的話,沒有安慰,卻比任何安慰都讓我覺得踏實。這是一種認可,一種把我真正納入這個危險行當的認可。
回到柴房,我看著角落里那些沾著泥的工具,第一次覺得,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鐵器,而是能保命、也能要命的伙伴。
北京的冬天,真的來了。
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但我知道,這個四合院里的暗流,從未停止涌動。下一次“支鍋”,不知何時又會到來。而下一次,我可能就不再只是個遞家伙、清土的下苦力了。
我得活著,我得學,我得在這刀鋒上,走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