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二維碼姻緣簽》
暴雨如天河倒傾,狠狠砸在烏龍院的瓦檐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大殿內(nèi),長明燈被穿堂風(fēng)吹得瘋狂搖曳,將跪在冰冷蒲團(tuán)上的四個身影拉扯得忽大忽小,形同鬼魅。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香燭氣息、潮濕的木頭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泥土深處翻騰起來的寒意。中元法師,超度孤魂野鬼,這肅穆陰森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羅子建渾身僵硬。每一次慘白的閃電撕裂殿外沉沉的黑暗,都像一柄冰冷的刀,瞬間照亮前方那個纖細(xì)卻挺直的背影——歐陽菲菲。她跪在最前方,雙手合十,微垂著頭,烏黑的發(fā)髻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柔順的光澤,露出的頸項線條白皙而脆弱。僅僅十步之遙,隔著幾個同樣虔誠誦經(jīng)的光頭和尚,卻如同隔著洶涌奔騰的整片銀河。梵唄聲、木魚聲、雨聲,在他耳中全部混沌一片,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胸腔發(fā)麻。
他藏在寬大僧袍袖中的手,死死攥著一枚小小的、被體溫焐得發(fā)燙的木片。木片邊緣甚至有些扎手,那是他用刻刀一點一點,在值房昏暗的油燈下,熬了大半夜的成果。木片正面,是笨拙卻刻得極深的心形輪廓;背面,是他用燒焦的細(xì)樹枝,蘸著墨汁,一筆一劃描摹上去的、屬于兩個時代的密碼——一個絕對不該出現(xiàn)在大明王朝的二維碼。這大概是史上最硬核的告白道具,也是他絞盡腦汁,唯一能想到的、橫跨時空的浪漫。他要在法事結(jié)束,眾人傳遞簽筒祈求平安時,把這枚特制的“姻緣簽”,悄悄混進(jìn)去,遞到她手中。佛祖在上,幾百雙眼睛看著,縱使她再惱,總不至于當(dāng)場把他打死吧?羅子建用這個想法給自己壯膽,手心卻全是冷汗。
法事冗長,時間在壓抑的誦經(jīng)聲和刺鼻的香火味里粘稠地流淌。羅子建只覺得膝蓋早已麻木,后背的僧衣被冷汗和殿內(nèi)的潮氣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他偷偷抬眼,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再次落在歐陽菲菲身上。她依舊沉靜如水,仿佛周遭的陰森鬼氣、電閃雷鳴都與她無關(guān)。這份沉靜,像無聲的鼓槌,一次次敲在他緊繃的心弦上。袖中那枚小小的木片,棱角似乎要嵌進(jìn)他的掌心。
終于,冗長的經(jīng)文念誦到了尾聲。大殿里緊繃的氣氛似乎也隨著木魚最后幾下略顯急促的敲擊而松動了一絲。老方丈清了清喉嚨,聲音帶著法事后的疲憊與莊嚴(yán):“……法事圓滿,諸魂得度。善信可依次上前,抽取平安簽,焚香供奉佛前,以祈心愿通達(dá),福澤綿長。”
人群開始低語騷動起來,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輕快。殿內(nèi)沉重的氣氛被打破,香客們紛紛起身,活動著酸麻的腿腳,帶著期盼向殿前擺放著巨大簽筒的香案挪動。
機會來了!羅子建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濃烈檀香和潮濕雨氣的空氣涌入肺部,試圖壓下那幾乎讓他手腳發(fā)軟的緊張。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太大,帶得身下的蒲團(tuán)都歪斜了,差點絆倒旁邊一個剛起身的老婆婆。
“哎喲,小師父當(dāng)心!”老婆婆驚呼。
“對不住!對不住!”羅子建慌忙扶住對方,臉漲得通紅,連聲道歉。他顧不上整理歪斜的僧袍,也顧不上周圍投來的幾道詫異目光,像個笨拙的攻城槌,撥開前面幾個行動遲緩的老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著香案的方向擠過去。他只有一個念頭:必須趕在歐陽菲菲前面,必須親手把那枚承載著他全部勇氣和忐忑的木片,放進(jìn)簽筒里!
目標(biāo)就在眼前!巨大的簽筒立在香案中央,里面密密麻麻插滿了紅色的竹簽。旁邊負(fù)責(zé)引導(dǎo)的知客僧,正低頭整理著簽條。羅子建心跳如奔馬,指尖觸碰到袖中那枚溫?zé)岬哪酒瑒倮驮谘矍埃?/p>
就在這時,斜刺里一道熟悉的、帶著戲謔笑意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在他耳邊炸響:“喲,老羅!火燒屁股啦?抽簽這么積極,是不是想求佛祖保佑你下次被歐陽追著打的時候跑快點?”
羅子建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他僵硬地扭過頭,正對上張一斌那張寫滿了“看好戲”三個大字的臉。這家伙不知何時擠到了他身邊,手里還夸張地模仿著搏擊的姿勢,對著空氣呼呼揮了兩拳。陳文昌也跟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竹片和磨薄的水晶片自制的“明朝版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閃爍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促狹的笑意。
完了!羅子建眼前一黑,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過。他精心策劃的、唯一能想到的隱秘行動,還沒開始,就在這兩個損友面前暴露無遺!巨大的羞恥感和被撞破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的心臟。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一甩袖子,不是將木片放入簽筒,而是像扔掉一塊燙手的烙鐵,慌亂又用力地朝著香案前方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那個巨大的、沉甸甸的黃銅功德箱的投幣口——塞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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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dāng)!”木片撞擊銅壁的聲音在稍微安靜下來的大殿里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張一斌揮到一半的拳頭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凝固成一個滑稽的表情。陳文昌推眼鏡的手停在鼻梁上,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連旁邊那個正低頭整理簽條的知客僧都愕然地抬起頭,疑惑地看向羅子建,又看看那個發(fā)出異響的功德箱——這位師父,往功德箱里塞了片木頭?
羅子建自己也懵了,保持著那個投擲的姿勢,大腦一片空白,只有那聲“哐當(dāng)”在腦海里反復(fù)回響,震得他靈魂出竅。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燒得滾燙。
“噗嗤!”張一斌第一個沒忍住,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快飆出來,“哈哈哈哈哈!老羅!你他媽……哈哈哈哈!求姻緣求到功德箱里去了?!佛祖要笑死了!你這是想賄賂閻王爺嗎?哈哈哈哈!”他一邊狂笑,一邊用力捶打羅子建的肩膀。
陳文昌也憋得滿臉通紅,肩膀劇烈地抖動,艱難地忍笑:“羅兄…你…你這‘功德’,著實…別致…”他指著那個黃銅箱子,話都說不利索了。
周圍的香客和僧侶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紛紛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羅子建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或者干脆被剛才法事超度的哪個惡鬼抓走算了!他面紅耳赤,又急又氣又羞,對著張一斌低吼:“閉嘴!張一斌!你…你懂個屁!”他氣得語無倫次,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他社會性死亡的現(xiàn)場。
就在這混亂不堪、羅子建幾乎要原地爆炸的時刻,一個清冷而略帶疑惑的聲音穿透了張一斌夸張的笑聲,清晰地響起:“你們在鬧什么?”
歐陽菲菲不知何時已抽完簽,正站在幾步開外,清亮的眸子掃過狂笑的張一斌、憋笑的陳文昌,最后落在面紅耳赤、頭頂幾乎要冒煙的羅子建身上,秀氣的眉尖微微蹙起。她手里捏著一支普通的紅色竹簽,簽文露了一小截在外面。
羅子建對上她的目光,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瞬間僵直,連呼吸都忘了。完了,全完了!他唯一的希望,那枚刻著心形和二維碼的木片,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充滿了銅錢和碎銀的功德箱底!他的告白,他準(zhǔn)備了那么久、鼓足了所有勇氣的告白,徹底成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沒…沒什么!”羅子建猛地低下頭,聲音干澀發(fā)緊,只想立刻消失,“就…張一斌他…他抽風(fēng)!”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烙餅。
“對對對!我抽風(fēng)!抽風(fēng)!”張一斌立刻接腔,一邊揉著笑痛的肚子,一邊用胳膊肘使勁捅了捅旁邊的陳文昌,擠眉弄眼,“老陳也抽了!是吧老陳?”
陳文昌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嗯,方才…似有陰風(fēng)過體,略感不適。”他煞有介事地扶了扶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