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二字,如同兩道冰冷的咒符,隨著那名日軍俘虜的自我了斷,深深烙進了獨立第一大隊每個人的心底。之前的猜測被證實,那股隱匿于暗處的致命威脅,終于顯露出了它猙獰的一角。營地里的氣氛在勝利的余溫尚未散盡時,便陡然增添了幾分肅殺與警惕。
凌云加強了崗哨和巡邏力度,尤其是夜間,明哨、暗哨、游動哨層層布設,口令更換得更加頻繁。軍事訓練也加大了反滲透、反偷襲的科目比重。整個大隊像一頭察覺到危險的獵豹,肌肉緊繃,耳目清明。
然而,徐志剛政委在緊張的戰備氛圍中,卻堅持開始了另一項在他看來同樣緊迫,甚至更為根本的工作——系統的政治教育。他認為,再嚴密的外部防御,也無法替代一支隊伍內在的凝聚力和堅定的信念。尤其是在面對“魑魅”這種擅長心理戰和內部瓦解的敵人時,思想的防線一旦崩潰,軍事防線便形同虛設。
清晨,寒風料峭。除了必要的警戒和偵察人員,全大隊被集合在背風的山坳里,進行第一次正式的集體政治學習。戰士們坐在砍伐下來的圓木或自帶的小馬扎上,灰藍色的軍裝在山林間形成一片整齊的色塊。好奇、茫然、期待、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抵觸,各種情緒在隊列中無聲地流淌。
徐政委站在一塊稍高的平地上,他沒有拿講稿,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目光平和地掃過全場。
“同志們!”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天,我們不練瞄準,不練拼刺刀,我們坐下來,聊一聊。聊一聊,我們是誰?我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開場白簡單直接,卻瞬間抓住了許多人的注意力。就連一些原本覺得“聽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如多打幾槍”的老兵,也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我知道,在座的很多兄弟,以前在別的隊伍里待過?!毙煺恼Z氣帶著理解,“可能聽過不少長官訓話,無非是‘精忠報國’、‘效忠黨國’之類的大道理。但我想問大家,在舊軍隊里,你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在為國為民嗎?當官的克扣軍餉,欺壓百姓的時候,你們心里舒服嗎?打敗了仗,當官的坐汽車跑了,把你們丟下當炮灰的時候,你們不恨嗎?”
一連串的問題,像錘子一樣敲在許多老兵的心上。劉順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胳膊上的舊傷疤,悶哼了一聲,低下了頭。馬老三眼神閃爍,想起了以前那些橫行鄉里的“友軍”。
“我們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和一切舊軍隊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徐政委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我們公開宣稱,我們是人民的軍隊!我們打仗,不是為了某個長官,某個家族,更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我們是為了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工農大眾,是為了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是為了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新中國!”
他開始詳細講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每一條都結合具體事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意味著什么?是贏得民心的根本。說話和氣,買賣公平,意味著什么?是消除隔閡,建立魚水之情。他講述著在蘇南根據地,老百姓如何冒著生命危險給部隊送情報、掩護傷員的故事。
“同志們,武器,可以從敵人手里搶。但民心,搶不來,只能靠真心換!為什么鬼子漢奸那么怕我們深入到群眾中去?因為他們知道,一旦老百姓的心和我們貼在一起,他們就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必死無疑!”
接著,他又深入淺出地闡述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解釋了為什么既要堅決打擊日本侵略者和死心塌地的漢奸,又要爭取、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包括那些開明士紳、地方武裝,甚至是那些尚有良知的國民黨官兵。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這就是我們的策略!不分黨派,不分階層,只要他抗日,就是我們團結的對象!只有這樣,才能匯聚起全民族的力量,最終打敗強大的敵人!”
徐政委的講解,語言樸實,道理深刻,像潤物無聲的春雨,浸潤著許多戰士的心田。李秀才和那些學生兵出身的戰士聽得兩眼放光,頻頻點頭,仿佛找到了理論上的歸宿。一些出身貧苦的戰士,聯想到自身遭遇和白石村的經歷,也深感共鳴。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
課間休息時,幾個原西北軍出身的老兵湊在一起嘀咕。
“說得倒是好聽,‘人民軍隊’?當兵吃糧,天經地義,不給餉誰給你賣命?”
“就是,還不讓打擾老百姓?以前咱們走到哪兒,征點糧,派點夫,那不是常事?現在倒好,規矩忒多!”
“統一戰線?跟那些地主老財講團結?我看是與虎謀皮!”
劉順子聽著議論,心里也有些別扭。他找到正在檢查武器的凌云,甕聲甕氣地說:“大隊長,政委講的這些……道理是那個道理,可總覺得有點……有點繞脖子。當兵打仗,不就是誰給飯吃跟誰干,誰欺負咱就揍誰嗎?搞這么多條條框框,這仗還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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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放下手中的槍栓,看著這個跟自己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兄弟,認真地說:“順子,你覺得,咱們從南京能活著出來,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