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的余燼尚未在寒冷的空氣中完全散去,硝煙混合著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黃泥塘的山坳里。戰斗結束得迅速而殘酷。那支試圖趁夜摸營的日偽混合小分隊,在獨立第一大隊迅猛的反擊和包抄下,丟下二十多具尸體和幾名傷員,倉皇遁入黑暗的山林。劉順子指揮的警衛排打得尤其兇狠,新配發的捷克式機槍噴吐的火舌,成了許多來襲者生命中最后的記憶。
營地外圍,戰士們正在緊張地打掃戰場,收繳武器,押解俘虜,搶救傷員。犧牲的三名戰士和五名重傷員的狀況,像一塊巨石壓在凌云心頭。立足未穩,便遭此突襲,雖勝亦傷。
他站在剛剛發生激戰的一處矮坡上,看著腳下被手榴彈炸出的焦黑痕跡和尚未干涸的血跡,眉頭緊鎖。那個攜帶日軍指北針的探子,以及這支精準找到他們臨時駐地的敵軍,都明確無誤地傳遞著一個信號——他們已經被盯上了,而且對手絕非庸碌之輩。
“大隊長,”李秀才快步走來,臉上帶著一絲后怕和匯報工作時的專注,“初步清點完畢。繳獲步槍十五支,彈藥若干。俘虜偽軍四名,輕傷日軍一名,已分開看押。犧牲的同志……遺體已經收斂。”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重傷員里,有兩個……情況很不樂觀,衛生員說恐怕……”
凌云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知道了。犧牲的同志,找個向陽的好地方,隆重安葬。重傷員,盡全力搶救。俘虜……尤其是那個日軍,仔細審,我要知道他們是哪部分的,怎么找到我們的!”
“是!”李秀才領命而去。
這時,凌云才將目光轉向一直安靜地跟在他身旁,同樣在觀察著戰場的中年人——徐志剛,徐政委。戰斗發生時,他并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迅速協助凌云穩定后方,組織非戰斗人員隱蔽,甚至親自操起一支步槍,在最后時刻參與了阻擊,槍法竟出乎意料地穩健。
“徐政委,”凌云開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剛才情況緊急,還沒正式歡迎你到來。我是凌云。”他伸出手。
徐志剛伸出手,與凌云用力一握。他的手粗糙而有力,完全不像是長期從事文書工作的政工干部。“凌大隊長,不必客氣。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個鍋里舀飯吃的同志了。”他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首戰告捷,雖然付出了代價,但也打出了我們獨立第一大隊的威風,更暴露了問題,這是好事。”
“好事?”凌云眉梢一挑,指了指狼藉的戰場,“立足未穩,就損兵折將,這叫好事?”
“能及時發現問題,就是好事。”徐志剛的目光掃過四周,語氣沉穩,“總比等問題積累到不可收拾,付出更大代價時要好。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盡快熟悉這里的一切,包括我們的敵人,和我們自己。”
他的話,像一瓢冷靜的水,澆在了凌云心頭的焦躁之火上。凌云不得不承認,這位新搭檔,至少在心態上,極其沉穩。
兩人并肩走向作為臨時指揮部的那間窩棚。炭火的余溫尚在,驅散著皖東冬夜的寒意。油燈被重新點亮,昏黃的光暈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粗糙的泥墻上。
“凌大隊長,”徐志剛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來之前,周參謀長和支隊首長特意找我談過話。他們對你的軍事才能,尤其是你帶來的那些新穎的戰術思想,評價非常高。讓我來,不是來掣肘,更不是來奪權,是來配合你,幫你把這支隊伍帶得更好,真正成為黨旗下的一把尖刀。”
他話說得坦誠,目光清澈地看著凌云。
凌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徐政委,我凌云是軍人,習慣直來直去。帶兵打仗,我自問有些心得。但說到政治工作,發動群眾,思想建設,這些我確實接觸不深。既然上級派你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只問一句,在打仗這件事上,你能給我多大的自主權?”
這是凌云最核心的關切。他見識過舊軍隊政工人員的掣肘,也擔心新的環境中,過于強調政治會束縛他戰術的發揮。
徐志剛聞言,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水壺,給凌云和自己各倒了一碗熱水,然后才緩緩說道:“凌云同志,黨和軍隊的關系,原則是‘黨指揮槍’。這個原則,是我們這支軍隊區別于一切舊軍隊的根本,也是我們能戰勝強大敵人的法寶。它意味著,軍隊必須服從黨的領導,執行黨的政策,為實現黨的政治目標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