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沉香裊裊,卻驅不散那份無形的沉重。燭光在琉璃罩內跳躍,將沈硯清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身后掛著的《大晟坤輿全圖》上,仿佛一道憂慮的烙印。
他面前的紫檀案幾上,攤著兩份密報。一份字跡潦草,帶著江南水汽的微腥,是昨日送達的;另一份墨跡新干,筆觸冷硬如鐵,是剛剛由一名代號“墨鴉”的玄字號暗影衛親手呈上的。
沈硯清的手指,骨節分明,此刻卻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像他心頭那根繃緊的弦在無聲震顫。他的目光在兩張薄薄的紙片間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新報上那幾行觸目驚心的字跡:
“西城廢廟,丑時三刻。林岳現身,布衣簡行,反偵嫻熟。于斷墻處啟暗格,投蠟丸一枚。手法精妙,疑似‘鬼手七竅’之術。經查,暗格內已空,蠟丸去向不明。其行蹤詭秘,歸途無跡。淵墨大人已親至,目擊全程,未驚動,未追蹤。”
“鬼手七竅”!
沈硯清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并非市井流傳的普通盜術,而是前朝臭名昭著的“影閣”秘傳的聯絡手段!那影閣,如同依附在帝國肌體上的毒瘤,專行刺探、暗殺、顛覆之事,手段陰狠詭譎,在大晟太祖開國時被連根拔起,余孽流竄北地,與草原諸部勾結,是大晟歷代帝王心頭的一根毒刺!此術重現,意味著什么?
再結合昨日那份密報——顧承業伏擊所用的特殊勁弩,熔鑄重煉的金銀,地下錢莊“通海號”與北地豪商、前朝隱秘勢力的關聯,還有林岳那“觸犯門規”、“諱莫如深”的太岳山背景……
所有的線索,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最終都無聲地纏繞向那個在禁苑演武場上,每日與年輕天子近身相對、指點其武藝的年輕人——林岳!
他不是簡單的武學奇才!他是帶著前朝影閣印記的暗樁!是潛伏到陛下身邊的毒牙!他與那神秘蠟丸背后的勢力,與北地,與通海號,甚至與江南顧家余孽的反撲,必然存在著千絲萬縷、令人不寒而栗的聯系!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沈硯清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陛下!陛下此刻正與這頭危險的孤狼朝夕相處!演武場上,拳腳相交,呼吸可聞!趙沖那個莽夫還對他推崇備至!這簡直是引狼入室,將帝王置于刀鋒之上跳舞!
“好膽!”沈硯清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筆架上的紫毫筆簌簌作響。他清俊的臉上再無半分溫潤,只剩下鐵鑄般的森寒與凜冽的殺機。那雙銳利的鷹眸,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幾乎要穿透殿宇的阻隔,將那個林岳焚成灰燼!
他霍然起身,幾步沖到殿門前,猛地拉開沉重的殿門。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瞬間涌入,吹得他官袍獵獵作響。門外廊下,兩名值守的禁軍甲士立刻躬身。
“傳淵墨!立刻!馬上!”沈硯清的聲音如同冰河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滔天的怒意,“再派人去演武場!告訴趙沖,今日陛下練功,到此為止!立刻護送陛下回宮!不得有誤!”
“遵命!”甲士被尚書大人從未有過的失態驚住,不敢有絲毫怠慢,一人飛奔而去,另一人則立刻敲響了傳令的銅鐘。
急促的鐘聲穿透風雪,在肅殺的宮禁上空回蕩。沈硯清站在殿門口,任憑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粒撲打在臉上,胸膛劇烈起伏。他看著遠處禁苑演武場的方向,眼神焦灼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陛下!陛下!千萬……莫要出事!
演武場。
寒意刺骨,細碎的雪沫被風卷著,如同冰冷的沙礫抽打在臉上。青岡石地面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素白,又被不斷滴落的汗水融化出深色的印記。
蕭景琰赤著上身,只著一條玄色長褲。汗水如溪流般順著他精悍的脊背溝壑蜿蜒而下,蒸騰起肉眼可見的白氣。隆起的肩胛骨如同收攏的龍翼,每一次發力都帶動背肌如鋼鐵般虬結賁張。他沉腰坐胯,雙腳如同兩枚深扎入大地的鋼釘,穩穩踏在那最低矮的兩根梅花樁頭之上。
樁頭圓滑冰冷,沾了雪沫更是濕滑難立。但他站得極穩,身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竟隱隱透出一種山岳般的沉凝感。這與他初上樁時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已是天壤之別。林岳所授的“踏雪尋梅”樁功,那份對筋骨、氣息、重心的極致掌控,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融入他的身體本能。
“呼——吸——”
“意守丹田,氣貫涌泉……勿貪勿急,如履薄冰……”
林岳清冷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清晰。他站在樁陣之外,目光專注地落在蕭景琰身上,細致地觀察著他每一次細微的重心調整,每一次呼吸的深淺變化。他的指點精準而簡潔,直指要害。
蕭景琰閉目凝神,全力感知著身體內部那奇異的律動。足底涌泉穴仿佛真的與冰冷的樁頭連接在了一起,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暖流,隨著深長的呼吸,從足底升起,沿著脊柱緩慢上行,沖刷著四肢百骸的疲憊與寒意。他能清晰地“聽”到腳下木樁那極其細微的嗡鳴,那是自身力量傳導、樁體回應的奇妙共振。每一次成功的穩定,都帶來一種掌控自身、進而掌控外物的強大信心。這信心,遠比掄起那沉重的石鎖更加深刻、更加內斂。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好!陛下進境神速!這份定力與悟性,已得樁功三昧!”林岳眼中掠過一絲不加掩飾的贊許。他看得出,眼前這位年輕的帝王,不僅有著可怕的意志力,其根骨悟性更是萬中無一。這份天賦,足以讓任何武學宗師心動。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尖銳的鐘聲,穿透風雪,遙遙傳來!正是養心殿方向示警的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