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銀輝灑在積雪覆蓋的田埂上,補充團的官兵踩著薄雪往西北方向急進,棉鞋踩碎冰殼的“咯吱”聲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幾天來晝伏夜出的奔襲,讓每個人的眼窩都陷了下去,軍裝上的血痂凍成了硬塊,卻沒人敢放慢腳步——滬寧鐵路的信號燈已在遠處閃爍,過了鐵路再往北,就是長江防線,那是他們唯一的安全區。
“營座,前面鐵路沿線的鬼子崗哨比昨天密了三倍。”負責斷后的連長抹了把臉上的雪,聲音發啞,“剛才還看見兩輛裝甲汽車往昆山方向開,怕不是在搜剿咱們這些潰兵。”
陸銘凡點點頭,攥緊了腰間的中正劍。淞滬會戰撤退時的混亂還在眼前,各部倉促潰退,連滬寧鐵路都沒來得及炸毀,如今這條鐵路成了日軍輸送物資的大動脈,也成了補充團突圍的最大阻礙。他原本盤算著,若能過了長江,或許能找機會在江北打游擊,可眼下補充團只剩這點人,彈藥不足,傷員過半,留在江南腹地,無異于待宰羔羊。
就在這時,負責前探的尖兵排長鄭凱突然從前方的樹林里折回來,棉帽上沾著的松枝還在滴水,他貓著腰跑到陸銘凡面前,氣喘吁吁:“營座,前……前面有情況!”
“隱蔽!”陸銘凡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急進的隊伍瞬間散開,士兵們紛紛鉆進雪窩或躲到樹后,手里的步槍緊緊抵著肩,警惕地望向前方。
等四周靜下來,陸銘凡才跟著鄭凱往樹林深處走,王二柱和兩個警衛排士兵緊隨其后。穿過一片稀疏的松林,前方出現一座不算高的矮丘,鄭凱指著丘頂,壓低聲音:“營座,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那片燈光,不對勁。”
陸銘凡悄悄爬上矮丘,從背包里掏出望遠鏡——這是昨天從日軍哨兵尸體上搜來的,鏡片上還留著彈痕。當鏡頭對準遠處的燈光時,他的呼吸驟然一滯:十幾里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帳篷連成一片,帳篷外停放著一溜坦克和裝甲汽車,車身上的“太陽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更遠處,幾門重型榴彈炮被牽引到空地上,炮口對準南京方向;駐地四周的崗樓上,探照燈來回掃射,將駐地方圓數里照得亮如白晝,甚至能看見巡邏的日軍士兵踩著雪來回踱步,軍靴上的防滑紋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這不是普通的駐地。”陸銘凡緩緩放下望遠鏡,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王二柱湊過來,瞇眼望著遠處的營地,雖然沒有望遠鏡,卻也看清了那片密集的燈光和裝甲車輛,他倒吸一口涼氣:“乖乖,這陣仗比咱們在上海見過的師團指揮部還大!崗哨放得這么遠,探照燈跟不要錢似的,里頭怕不是有鬼子的大官?”
鄭凱蹲在一旁,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地圖——這是從南京城撤出來時帶的,上面用紅鉛筆標著日軍的布防。他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昆山近郊:“營座,按咱們截到的日軍通訊,這一帶應該只有少量警戒部隊,怎么會突然冒出這么大規模的營地?而且您看,營地北邊的通訊塔比普通駐地高一半,肯定是用來收發加密電報的。”
陸銘凡的目光再次投向營地,腦子里的歷史記憶突然翻涌起來——1937年12月,松井石根因健康問題在上海養病,華中方面軍的實權落到了新任上海派遣軍司令官朝香宮鳩彥手里,而這個皇室親王,正是南京大屠殺的真正元兇。他記得史料里明確記載,朝香宮曾將指揮部前移至昆山近郊,目的就是就近指揮南京攻城戰,同時簽署“殺掉全部俘虜”的密令。
“是朝香宮鳩彥。”陸銘凡的聲音帶著寒意,“松井石根現在在上海養病,能調動這么多裝甲部隊和重炮,還敢把指揮部設在離前線這么近的地方,除了他這個皇室親王,沒人有這個權限。”
“朝香宮鳩彥?”王二柱愣了愣“就是那個下命令殺俘虜的鬼子親王?”
陸銘凡點頭,指尖在雪地上劃出“南京城攻略要領”幾個字,又猛地抹去:“松井石根之前下過命令,要嚴肅軍紀,嚴禁濫殺,可朝香宮根本沒執行。就是他簽署的‘原則上不予保留俘虜’,才讓日軍在南京城里失控,從殺戰俘變成殺平民。現在他把指揮部放這兒,就是為了給前線聯隊下‘肅清’命令,無錫、常州的百姓,怕是要遭難了。”
鄭凱攥緊了手里的地圖,指腹蹭過“昆山”兩個字:“團座,咱們現在怎么辦?要是繞路,得多走兩天,怕不是會被鬼子的搜剿隊追上;要是從營地旁邊過,萬一被發現,以咱們這點兵力,根本擋不住裝甲汽車。”
陸銘凡沒有立刻回答,目光死死鎖著遠處的營地。他知道,朝香宮就在那片帳篷里,這個雙手沾滿南京百姓鮮血的劊子手,此刻就在他的視線范圍內。只要他下令,補充團或許能趁夜摸過去,拼掉這個指揮部——可補充團只剩三百多人,傷員過半,彈藥不足,真要硬拼,恐怕連營地的鐵絲網都沖不進去,只會白白犧牲。
可如果就這么繞過去,看著朝香宮繼續下達屠殺命令,看著無錫、常州的百姓重蹈南京的覆轍,他這個從后世重生的人,又有何顏面面對那些死難的同胞?
月光灑在陸銘凡的臉上,映出他眼底的掙扎與決絕。他緩緩站起身,將望遠鏡遞給鄭凱:“先撤到樹林深處,讓弟兄們原地休整,派兩個尖兵盯著營地,觀察他們的換崗規律和巡邏路線。”
“團座,您是想……”王二柱似乎明白了什么,聲音有些發顫。
陸銘凡回頭望了眼遠處的營地,探照燈的光芒依舊刺眼,卻照不進他此刻堅定的內心:“朝香宮在這兒,就是個活靶子。咱們不能就這么走了,得想辦法干掉他——哪怕賠上補充團,哪怕賠上我的命,也不能讓他再下令屠殺百姓。”
夜色漸深,補充團的士兵們在樹林深處隱蔽下來,篝火被壓得只剩一點火星。陸銘凡靠在松樹上,望著遠處營地的方向。他知道,發現朝香宮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計劃,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可只要能阻止更多的屠殺,這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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