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店的晨霧裹著焦糊味,壓得人喘不過氣。炊事班的鐵鍋架在戰壕邊,里面煮著的野菜粥稀得能照見人影,最后一把玉米面撒進去時,炊事員的手都在抖。陸銘凡蹲在旁邊,看著士兵們捧著空碗排隊,有的碗沿還缺了個口,是從日軍尸體旁撿來的,心里像堵了塊焦土。
“營長,真沒糧了,下頓只能挖草根了。”王二柱湊過來,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士兵們聽見。
就在這時,前沿哨兵的喝問突然劃破霧靄:“站住!再動開槍了!”緊接著是帶著哭腔的上海話:“別開槍!是自己人!送糧的!”
陸銘凡猛地站起身,抄起槍往前沿跑——這幾日日軍常派便衣特務刺探,他捏著槍的手心都出了汗。可到了鐵絲網前,他卻愣住了:三個身影佝僂在霧里,為首的老漢頭發花白,身上的粗布褂子補丁摞補丁,肩上的麻袋磨得發亮,幾乎要被里面的東西壓垮;身后跟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劃著幾道血口子,手里拎著個破陶缸;還有個中年婦女,頭上包著藍布頭巾,懷里抱著個布包,身子因為趕路晃得厲害。
“長官,俺們是張家村的,給弟兄們送點吃的。”老漢放下麻袋時,腰桿疼得直抽抽,他從懷里掏出塊揉得皺巴巴的白布,上面是用鍋灰寫的“保長擔保”,字歪歪扭扭,卻看得人心里發緊,“不是特務,真的是送糧的!”
陸銘凡讓哨兵拉開鐵絲網,剛要伸手扶老漢,卻瞥見他腳上的鞋——那哪是鞋,就是兩塊破布裹著腳,腳趾頭露在外面,沾滿了泥和血。“老鄉,這么危險,你們怎么過來的?日軍巡邏隊十分鐘前剛過。”
“繞著墳地走的,坡上有彈坑,能躲。”老漢抹了把臉,不知是汗還是淚,他指著遠處霧蒙蒙的方向,聲音突然發顫,“村里……早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鬼子上個月來搶糧,把瓦房燒了大半,俺家那三間土房,房梁都被炮彈炸斷了,老伴沒跑出來,就埋在里面……”
中年婦女聽到這話,捂著臉哭了起來:“俺家也是!鬼子把豬圈拆了,雞全抓走了,就連灶臺上的鐵鍋都被他們扛走了。現在村里人都躲在村后的山洞里,晚上冷得睡不著,就靠撿點地里沒炸爛的紅薯充饑。”
少年叫狗蛋,他攥著破陶缸的手緊了緊,小聲說:“俺家的牛被鬼子打死了,那是俺爹留下的,本來想用來耕地的……”他小腿上的傷口還在滲血,那是昨天躲日軍轟炸時,被倒塌的院墻砸的,村里沒藥,只能用灶灰捂上,現在血痂都和褲子粘在了一起。
李若曦趕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幫狗蛋撕開褲子,用酒精棉消毒時,少年疼得直咧嘴,卻咬著牙沒哭。“忍忍,很快就好。”李若曦的聲音有點哽咽,她把僅有的半管消炎藥膏都涂在了傷口上,又用紗布仔細包好。
老漢這時解開麻袋,里面滾出的不是精米白面,是摻著碎草籽的玉米面,還有幾個蔫得發皺的紅薯:“這是各家各戶從炸塌的糧缸底刮的,有的人家把給娃留的最后一個紅薯都拿出來了。知道弟兄們在這兒拼命,俺們不能看著……”他又指了指狗蛋手里的陶缸,“這里面是咸菜,用鹽水泡的,能放幾天,給弟兄們就著粥喝。”
士兵們圍在旁邊,沒人說話,有的悄悄抹了把眼睛。趙虎剛想說謝謝,卻看見狗蛋盯著鍋里的野菜粥咽口水,他趕緊把自己的碗遞過去:“娃,快喝口熱的。”狗蛋卻往后躲,老漢趕緊按住他:“別喝!給弟兄們留著!俺們路上啃過菜團子了。”可陸銘凡看得清楚,少年的嘴唇干得起皮,菜團子早就被餓壞的村民分著吃了,他們怕是空著肚子走了十幾里路。
就在這時,老漢突然拽了拽陸銘凡的胳膊,把他拉到戰壕背坡,聲音壓得像蚊子叫:“長官,俺們不光送糧,還帶了情報。昨天鬼子把村西破廟占了,運了好多木箱子,看著沉得很,估計是炮彈;守廟的有十五六個鬼子,還有一挺機槍架在廟門,他們的巡邏隊每小時走一趟,從破廟到你們陣地的小路,有個大彈坑,能藏人。”
“您看清了?”陸銘凡的心猛地一沉——破廟離左翼陣地不到兩里地,要是日軍在這兒囤彈藥,下次進攻的火力肯定翻倍。
“錯不了!”老漢急得拍大腿,“狗蛋爬在老槐樹上看了半宿,凍得直哆嗦都沒敢動。俺們知道送這點糧頂不了多久,可這情報……說不定能幫弟兄們多殺幾個鬼子,早點把他們趕出去,俺們也好回家修房子。”
陸銘凡攥著老漢的手,他的手粗糙得像樹皮,滿是老繭和裂口。“老鄉,謝謝你們。這糧,這情報,比命還金貴。”他回頭喊王二柱,“把咱們省的那包壓縮餅干拿出來,給老鄉帶上,還有李醫生的藥,給娃拿點消炎藥。”
“別!別!”老漢趕緊擺手,“餅干給弟兄們留著,藥也留著救傷員!俺們能走,走慣了!”可狗蛋看著壓縮餅干的眼神,卻藏不住渴望——他大概從沒見過這么“精貴”的吃食。
陸銘凡沒聽他的,讓王二柱把東西塞給少年,又讓兩個士兵護送他們到安全地帶。看著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霧里,少年還回頭揮了揮手,手里攥著那包壓縮餅干,像攥著個寶貝。
陸銘凡轉身看向士兵們,把老漢說的村毀家亡的事和日軍彈藥點的情報說了一遍,最后指了指鍋里的野菜粥:“弟兄們,老鄉們的家沒了,卻把最后一口糧送來給咱們。今晚,趙虎帶一個班,去端了那破廟的彈藥點,不能讓老鄉們的心血白費,更不能讓他們白白失去家園!”
“是!”士兵們齊聲應和,聲音比任何時候都響亮。鍋里的野菜粥還在冒熱氣,混著玉米面的香味,飄在羅店的晨霧里,像一盞沒滅的燈。陸銘凡知道,這燈不僅是糧,是情報,是百姓們豁出命的支持——有了這燈,再黑的夜,也得往前闖,因為他們身后,是老鄉們想回去卻早已滿目瘡痍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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