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天色未明,宮中內侍便已抵達丞相府。為首的是一位面容白凈、眼神銳利的中年太監,姓常,乃是德妃宮中的管事太監,地位不低。蘇文淵親自在前廳接待,柳氏與蘇清瑤亦盛裝陪在一旁,神色各異。
常太監態度不卑不亢,宣讀了德妃娘娘的口諭,催促交接繡屏。
蘇文淵立刻命人去聽雪軒傳話。
不過片刻,八名健仆小心翼翼地抬著一架蒙著明黃色錦緞的巨大屏風,緩緩步入前廳。那屏風以紫檀為架,沉重非常,更透著一股無形的莊重氣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柳氏捏緊了帕子,蘇清瑤更是屏住了呼吸,眼中交織著嫉恨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蘇六小姐可在?”常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娘娘吩咐,需當面驗看,方可入庫。”
蘇悅早已候在廳外,聞聲緩步而入。她依舊穿著那身半舊的月白襖裙,臉色因連日勞累而顯得有些蒼白,但脊背挺直,步履從容,對著常太監與蘇文淵等人微微屈膝:“臣女在。”
她的平靜,與廳內略顯緊繃的氣氛形成了鮮明對比。
“揭開吧。”常太監吩咐道。
兩名小太監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覆蓋在屏風上的明黃錦緞緩緩掀開。
剎那間,仿佛有清輝流照,滿室皆靜!
巨大的紫檀屏風之上,素白綢緞為底,一尊《水月觀音》寶相赫然呈現!觀音側坐,衣袂如云水瀉地,面容慈悲寧靜,周身籠罩在柔和圣潔的佛光之中。那并非視覺上的光芒,而是一種直抵人心的、浩瀚而寧靜的意蘊,瞬間籠罩了整個前廳!
原本帶著幾分審視與挑剔神色的常太監,在看清繡像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那公式化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掩飾的震撼!他侍奉德妃多年,見過的奇珍異寶、名家字畫不知凡幾,卻從未見過如此……具有“靈性”的繡品!這觀音仿佛不是繡出來的,而是自然而然顯化于綢緞之上!
蘇文淵亦是渾身一震,盡管他早已見過那四方硯屏,心中有所準備,但面對這幅完整的大型觀音繡像,感受到那股磅礴而慈悲的寧靜氣息,依舊被深深震撼,看向蘇悅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復雜情緒。
柳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死死地盯著那幅繡像,仿佛要將它燒穿兩個洞!怎么可能?!這賤人怎么可能真的繡出來?!還繡得……如此駭人聽聞?!
蘇清瑤更是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了半步,若不是秋紋及時扶住,幾乎要軟倒在地。她看著那寶相莊嚴、仿佛在俯視眾生的觀音,又看看站在屏風旁、雖衣著樸素卻難掩風華的蘇悅,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的恐懼與絕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輸了……她徹底輸了!從今往后,有這幅繡像在,父親眼中,哪里還會有她的位置?!
廳內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那觀音繡像散發出的寧靜氣息,在無聲地流淌。
良久,常太監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繡像鄭重地行了一禮,再轉向蘇悅時,語氣已然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客氣與……一絲敬畏?
“蘇六小姐……真乃神乎其技!”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此等寶相,已非凡俗繡品可比,堪稱……佛門瑰寶!雜家定當如實回稟娘娘!”
他不再多言,立刻指揮著小太監們,以最恭敬、最謹慎的態度,將屏風重新蒙好,小心翼翼地抬出了丞相府。
直到宮中的車駕消失在府門外,前廳內的眾人仿佛才回過神來。
蘇文淵看著站在廳中,面色平靜的蘇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一聲復雜的嘆息,揮了揮手:“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著吧。”
“是,父親。”蘇悅屈膝一禮,目光平靜地掃過臉色灰敗的柳氏和失魂落魄的蘇清瑤,轉身,從容地離開了前廳。
她不需要再多言,那幅入宮的觀音繡像,已然替她宣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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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像入宮,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巨石,激起的波瀾遠超蘇府。
德妃宮中。
當那幅《水月觀音》屏風被安置在小佛堂,揭開錦緞的那一刻,饒是德妃見慣風浪,也不由得怔住了。
她信佛虔誠,對佛相自有感應。眼前這尊觀音,與她以往所見的所有畫像、塑像都截然不同。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沒有刻意營造的威儀,只有一種返璞歸真的慈悲與寧靜。那低垂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那閑適的姿態透著真正的自在超脫。尤其是那股籠罩其上的、清圣安寧的氣息,讓她連日來因年節瑣事而煩躁不堪的心,竟奇跡般地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