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瑾的探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雖激起些許漣漪,卻未能擾亂聽雪軒內(nèi)沉靜的深流。自那決定性的、為觀音眼眸注入靈魂的一針落下后,蘇悅的繡制進(jìn)入了一種更為順暢、近乎與繡品共鳴的玄妙狀態(tài)。
她不再刻意追求針法,一切仿佛信手拈來,卻又妙到毫巔。靈泉的氣息自然而然地隨著她的心意流轉(zhuǎn),融入絲線,使得那觀音的衣紋愈發(fā)流暢如真,肌膚質(zhì)感細(xì)膩溫潤(rùn),甚至連那虛化的水月背景,都仿佛氤氳著朦朧的靈氣。
時(shí)間在飛針走線中飛速流逝。轉(zhuǎn)眼已是正月十三,距離元宵節(jié)期限,僅剩兩日。
繡像已接近完成九成,只剩下最后一些細(xì)節(jié)的勾勒與佛光的渲染。
這日夜深,蘇悅依舊立于繡架前,進(jìn)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她選用那些浸泡過靈泉的、極細(xì)的金色與淡彩色絲線,以近乎透明的“滾針”與“套針”交替使用,在觀音身后渲染出柔和而圣潔的佛光。佛光并不刺目,而是如同月華般清輝流淌,與觀音慈悲寧靜的面容相互映襯,更顯法相莊嚴(yán),寶光湛然。
當(dāng)最后一縷金線在佛光邊緣收針,蘇悅緩緩直起身,退后幾步。
巨大的繡架上,素白綢緞為底,一尊《水月觀音》赫然呈現(xiàn)!
觀音側(cè)坐,姿態(tài)閑適自在,衣袂飄飄若云水流動(dòng)。面容慈悲寧靜,眼眸低垂,仿佛凝視著世間眾生,又仿佛洞悉了一切虛妄。周身籠罩在柔和清輝之中,足下漣漪微漾,與身后朦朧月影虛實(shí)相生。整幅繡像不見絲毫煙火匠氣,唯有那股直指人心的寧靜、慈悲與超脫之氣,撲面而來,令人觀之忘俗,心神俱靜。
成了!
蘇悅看著這幅傾注了她近二十日心血、融入了靈泉?dú)庀⑴c慈恩寺感悟的繡像,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dòng)與成就感。這已不僅僅是一幅繡品,更像是她與命運(yùn)抗?fàn)帯⒂诮^境中開辟生路的見證!
她輕輕舒了口氣,只覺得一陣強(qiáng)烈的疲憊感席卷而來。連續(xù)多日的高強(qiáng)度勞作,即便有靈泉支撐,也幾乎達(dá)到了極限。
她吹熄了手邊的燈燭,只借著窗外雪地與月光映照的微光,靜靜凝視著繡架上那仿佛在自行發(fā)光的觀音法相。
就在這時(shí),一道熟悉的、清冷低沉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后響起:
“法相莊嚴(yán),靈韻自生。蘇六小姐,果然未曾讓人失望。”
蘇悅心中猛地一跳,倏然轉(zhuǎn)身!
只見慕容云澈不知何時(shí),已悄無聲息地立于繡房陰影之中,一襲玄色常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并未看向蘇悅,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繡架上的觀音像,冷峻的面容上,竟難得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驚異與……欣賞?
他竟然又來了!而且是在這深更半夜,繡像剛剛完成的時(shí)刻!
“閣下……謬贊了。”蘇悅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因疲憊而略顯沙啞,“若非閣下當(dāng)日慈恩寺指點(diǎn),亦無今日之成。”
慕容云澈這才將目光從繡像上移開,轉(zhuǎn)向蘇悅。月光透過窗欞,勾勒出她清瘦卻挺直的輪廓,以及臉上難以掩飾的倦色。
“機(jī)緣在你,悟性在你,毅力亦在你。”他的語氣平淡依舊,卻少了幾分以往的疏離,“此像已得‘神韻’三分,供奉佛前,足矣。”
三分?蘇悅心中微動(dòng)。能得到他如此評(píng)價(jià),已是極高。她深知,真正的“神韻”玄之又玄,自己能捕捉到三分,已是僥天之幸。
“明日,宮中便會(huì)派人來接取繡像。”慕容云澈忽然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提醒,“德妃性嚴(yán),然亦惜才。此像,當(dāng)無礙。”
他這是在……安慰她?還是向她保證?
蘇悅抬眸看向他,試圖從那冷峻的眉眼間讀出更多信息,卻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