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著“吳在深圳,小心?!钡募垪l,如同投入古井的微石,在陳山河心底漾開幾圈微不可察的漣漪后,便迅速沉入了那片由書籍和靜默構筑的深潭。沒有恐懼,沒有立即沸騰的恨意,甚至沒有太多意外。吳先生那樣的人,如同依附于朽木的藤蔓,在北林這片林子傾倒之前便已悄然轉移,尋找新的宿主和養分,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他知道劉衛東冒死傳來這條信息,是警告,或許,也夾雜著一絲不甘心的期盼,期盼他這位曾經的“大哥”能做點什么。但陳山河清楚自己此刻的處境,鐐銬在身,高墻阻隔,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再做任何基于舊日恩怨的沖動之舉。
然而,“小心”二字,他聽進去了。
這“小心”,并非指吳先生會對他這個早已失勢、身陷囹圄的人有什么直接動作。那不符合吳先生那種精致利己主義者的行事邏輯。這“小心”,更可能指向一種潛在的聯系,一種尚未完全斷絕的、可能引火燒身的隱患。吳先生與他過往的合作,牽扯了太多資金、關系和見不得光的交易,雖然大部分隨著他的倒臺而被查處或湮滅,但難保沒有遺漏的蛛絲馬跡,或者,某些依舊被吳先生掌控、卻與他陳山河名字有所關聯的東西。
他開始更系統地梳理自己龐大的、混亂的過往。不是用情緒,而是用近乎治史般的冷靜。在勞動之余,在圖書館的角落,他利用那本被允許的筆記本,不再寫讀后感或思想匯報,而是嘗試繪制一份極其簡略、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關系網”和“事件脈絡圖”。
他用代號代替人名,用符號標注事件性質和資金流向(憑借模糊的記憶)。他將吳先生標注為一個特殊的節點,用虛線連接著幾個關鍵時期——商貿城項目、與李宏偉的爭斗、以及早期一些資金來源不明的灰色產業。他努力回憶,有哪些環節可能存在未被發現的秘密賬戶、未銷毀干凈的憑證副本、或者某些知曉內情但并未落網的關鍵中間人。
這個過程異常艱難,記憶如同被風雨侵蝕過的壁畫,模糊而殘缺。但他有足夠的耐心。這不再是為了復仇或翻身,而是為了“厘清”。厘清自己與那個危險人物之間尚未徹底斬斷的關聯,評估可能存在的風險。這是一種防御性的思考,源于他如今對“安穩”的極致需求——他不想在自己這漫長的刑期里,再因為任何過去的爛賬而掀起波瀾。
同時,他也開始更留意監獄內的風吹草動。那個傳遞紙條的孫福貴,他保持著距離,不再有任何接觸。他觀察是否有新調入的犯人行為異常,留意管教干部之間是否有不同尋常的談話片段。他甚至更加嚴格地遵守監獄的一切規定,避免在任何細節上授人以柄。
這種“小心”是內斂的,無聲的。在外人看來,他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埋頭看書勞動的9417。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平靜的外表下,思維的觸角正以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條理,在過往的廢墟上進行著一次徹底的勘查和清理。
他沒有將劉衛東的警告告訴任何人,包括趙紅梅。他不想讓她擔心,更不愿將她卷入任何可能的危險之中。所有的思慮與戒備,都由他一人承擔。這像是一場發生在內心深處的、無聲的戰役,對手是過去遺留下來的幽靈和潛在的風險,而武器,則是他日益增長的理性與克制。
高墻之外,時代奔涌向前;高墻之內,陳山河在自己的方寸之地,構筑著一道無形的、用于防御過往的堤壩。暗流在心底涌動,卻被死死壓制在那片看似古井無波的水平面之下。他知道,與吳先生那樣的陰影較量,需要的不是刀光劍影,而是更深的耐心,和更清醒的頭腦。而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這份被迫修煉出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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