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姜云姝破天荒地去了前廳,說是陪姜毅鵬用膳。
父女二人相對而坐,靜默無言。
滿桌的珍饈,在姜毅鵬口中都失了滋味。
他幾次想尋個話頭,可一對上女兒那雙無波無瀾的眼,便又盡數咽了回去。
還是一頓飯快用到了尾聲,姜云姝才擱了玉箸,仿佛閑話家常般開了口:“父親,女兒近來在學著看府里的賬,才知父親辛勞。”
這話沒什么由頭,姜毅鵬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仍端著嚴父的架子,沉聲道:“你既有心,看看也好?!?/p>
“只是女兒愚鈍,有一處總也想不明白,想請父親教我?!苯奇恼Z速不疾不徐,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咱們家一直用的四海通木材行,女兒瞧著他們送來的木料,價錢比市面上的要高出三成不止。女兒還以為是用了什么金絲楠木之類的名貴木材,特地去庫房看了,卻也只是尋常的松木與柏木。不如派個得力的人去詳查一番,也好為父親分憂?!?/p>
她話說得情真意切,像個貼心為父分憂的好女兒。
可姜毅鵬執箸的手,卻微不可見地一頓。他干咳一聲,將那點不自在壓下去,緩緩道:“這商戶往來,里頭人情關節多,并非數目上看得那么簡單。你初學管家,很多看不懂也是常理,是你想多了?!?/p>
說著,他夾了一筷子肥膩的東坡肉放進姜云姝碗里,動作透著刻意的慈愛:“姝兒有這份心為父很高興,只是這些俗務費心,日后就交由下面的人辦就是了?!?/p>
姜云姝垂眸看著碗里的油膩,唇角勾起一抹無聲的弧度,“原來如此,是女兒想多了,多謝父親指點?!?/p>
一頓午膳就在這般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洶涌的氛圍中用完了。姜毅鵬幾乎是尋了個由頭,便匆匆離席,背影瞧著竟有幾分狼狽。
午后日光西斜,在窗格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姜云姝倚在窗邊,靜靜看著庭院。
“春桃。”她忽然開口。
“小姐?”
“父親院里的老槐樹,枝葉太密了,該修剪了?!?/p>
春桃立刻會意,福身應道:“是,奴婢這就去安排?!?/p>
姜云姝沒再言語。她這一竿子,不過是試探深淺,魚受了驚自然要往深水里藏。她要等的,就是看它往何處藏。
待到掌燈時分,一道影子悄然融入了室內的暗處,單膝跪地,聲息幾不可聞:“回小姐,不出您所料。午后侯爺便急召了李管事,一刻鐘后便著他離京,名義是去督管京郊的莊子。車馬已經出城了?!?/p>
暗影退去,滿室沉寂。
姜云姝端起桌上早已涼透的茶,輕輕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