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力發每日都會抽空來探望,耐心地向他說一說大將軍府的朱漆大門,他敬重的老父親如何英勇殺敵,老夫人手握著紫檀佛珠,祈禱上天給他賜福。二夫人殷氏每每想起夫君時,臉上露出的哀傷。
可每當提及這些,景長安的眼中只有令人心碎的茫然。更奇怪的是,他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景明珠和三郎竟也毫無印象,仿佛那些血脈親情從未存在過。
只是,說到景大將軍府被陷害,舉家被抄家流放時,他的眼里才隱隱透出一絲恨意。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對武學的狂熱。
習武場成了他最愛停留的地方,那些寒光凜冽的彎刀、丈八蛇矛總能讓他眼中燃起異樣的神采。
曾有不服氣的勇士挑釁這個異國人,結果被他用一套詭異的大慶劍法挑斷了手筋。自此再無人敢小覷這個失去記憶卻武藝超群的"安將軍"。
“都怪當初離開崖門村時太過倉促。”俟力發用力攥著鎏金酒杯,指節發白。他后悔了,后悔當時沒有問清楚具體的聯系方式。
此刻坐在他對面的,是已經脫胎換骨的托婭——當年那個半邊臉布滿蜈蚣般傷疤的可怕婦人,如今雖仍高大魁梧,卻因景春熙的靈丹妙藥而恢復了姣好面容。
若不是老將軍一家當年收留,若不是景春熙妙手回春,誰能想到這個身著柔然服飾的女子,就是當年流放路上的"黑子娘"?
托婭將銀壺中的馬奶緩緩注入俟力發的金杯,乳白的酒液泛起細密的泡沫。“殿下那時才六歲啊!哪能顧慮那么多。”
她的聲音比當年溫柔許多,卻仍帶著草原女子特有的渾厚,“我們離開時,可敦娘娘的鮮血還沒干透。后面追兵的火把都能照紅半邊天了,能活下來已是長生天保佑。”
她永遠記得那個血腥的夜晚。身為可敦最信任的貼身護衛,她抱著年幼的俟力發殺出重圍時,臉上還插著兩支毒箭。可敦臨死前塞給她的狼頭玉佩,至今他還歷歷在目。
逃到大慶后,他們一度淪為偷食的乞丐,又因搶劫落了刑。直到流放路上遇到景家,才終于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
“等安將軍記憶恢復些。。。"托婭望向殿外練武的挺拔身影,目光堅定如磐石,”奴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他平安送回大慶。"
她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額頭上已經不存在烙印——那是獲刑后被烙下的。
而消除這個烙印的,不僅是景春熙,更是景家遞來的一碗熱粥,一個救命的饅頭,一把抵擋狼群的刀。
她,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