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連親生父親都能痛下殺手的暴君,又怎會放過一個對他不利的嬤嬤!
黑衣人的眼神倏地黯淡,他垂下頭時,蒙面巾的褶皺在月光下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讓景春熙的心直墜冰窟。
景春熙再顧不得儀態,繡花鞋踏碎滿地枯葉,疾奔中外罩裙非常累贅。
為首的黑衣人縱身躍起,黑色衣袂在空中劃出凌厲的弧線,像只夜梟般掠過她身側,靴底踏過宮墻時竟未發出半點聲響,往前給她帶路。
穿過曲折的回廊,大佛堂鎏金檐角在月色中泛著冷光。帶路的黑衣人在旁邊一間低矮的側屋前驟然停步,屋瓦上積著薄冰,窗欞紙早已泛黃。
景春熙鼻尖發酸——這分明是堆放香燭貢品的雜物間,慈寧殿那么多屋子,周嬤嬤竟甘愿安置在此,應是為了時刻照看皇太后的亡魂吧!
“周嬤嬤怕是快不行了。”黑衣人推門時,木門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這兩日嬤嬤總念叨皇太后和世子。”他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一把粗砂,怕是眼里還含著淚。
門開的剎那,濃烈的腐臭混著苦藥味如浪潮般拍來。景春熙被嗆得眼前發黑,卻仍咬牙沖入屋內。
她帶起的風攪動了案幾上那盞將熄的油燈,黃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罩里瘋狂跳動,將墻上的人影拉扯成扭曲的鬼魅。
“皇太后,老奴這就隨你去。”應該是感覺到有人靠近,幔帳后傳來氣若游絲的呼喚,每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的。
景春熙顫抖著掀開泛黃的紗帳,借著搖曳的燈火,看見周嬤嬤瘦得脫形的臉陷在洗得發白的枕上。老人渾濁的眼球蒙著層灰翳,半開不開。
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蓋著的棉被下隱約透出血腥與金瘡藥混合的刺鼻氣味。
"嬤嬤被打折了腿,屁股也被打爛了。"黑衣人喉結滾動,拳頭攥得咯咯作響,"夾了木板,敷了上好的金瘡藥,可昨日起,突然燒得像塊炭。。。"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嘴里,“從昨兒個起,連湯藥都灌不進去了。”
景春熙注意到床邊木幾上擱著半碗冷透的藥汁,碗底沉淀著黑褐色的藥渣。黑衣人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睛,粗布面料在臉上刮出紅痕:"宮里的,”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請來的御醫說。。。就這兩日了。”嘆了一口氣,說“給世子的飛鴿傳書,也該到嶺南了。"
當景春熙的指尖觸到周嬤嬤滾燙的額頭時,那灼人的溫度燙得她指尖一縮。老人干裂的嘴唇上結著血痂,呼出的氣息帶著垂死之人特有的腐甜味。
“你出去!好好守著,我不出去,任何人不許進來。”景春熙厲聲喝道,聲音里的決絕讓黑衣人渾身一震。
“是,小姐!”身后傳來沉悶的應答,伴隨著刀劍碰撞的細響停留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