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fēng)雨夜歸人（第2頁）

吳宏海腳步?jīng)]停，甚至沒扭頭看一眼。他知道是誰，街尾那個整天游手好閑的二流子。

“嘿！啞巴啦？吳大公子？哦不對不對，”那聲音拔高了，帶著刻毒的興奮，“是吳大勞改犯！出來啦？里頭飯食咋樣啊？比咱棉紡廠的細(xì)糧白面香不？”

“哈哈哈！”雨棚下爆發(fā)出幾聲哄笑。

吳宏海只覺得一股血直沖頭頂，握著網(wǎng)兜的手攥得更緊，骨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嘎吱聲。他強迫自己加快腳步，只想快點離開這惡心的聲音。

“呸！勞改犯！晦氣！”一個半大小子，大概是二流子的跟班，故意從旁邊積著臟水的小水洼里猛跑過去，泥漿子“嘩”地濺起老高，全潑在吳宏海本就濕透的褲腿上，留下大片骯臟的黃黑色斑點。

泥點子冰涼，帶著垃圾的腐臭味。

吳宏海腳步猛地頓住。

雨水順著他低垂的額發(fā)往下淌，遮住了眼睛。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看向那個正得意地回頭沖他做鬼臉的半大小子。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又像荒野里餓急了的狼。

半大小子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鬼臉也忘了做，被那眼神嚇得一縮脖子，哧溜一下鉆回了雨棚下。

吳宏海沒動。他就那么站著，任冰冷的雨水沖刷著臉上的泥點，沖刷著褲腿上那片惡心的污跡。

過了好幾秒，他才像一具生銹的機器，重新邁開腿，一步一步，沉重地往前挪。

脊梁骨挺得筆直，像根插在泥水里的標(biāo)槍，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僵硬。

錦繡里的燈光近了。

隔著雨幕，能看到筒子樓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shù)只沉默的眼睛。只有零星幾扇窗透出點昏黃的光。

快到院門口了，他甚至能看到自家那扇熟悉的、刷了綠漆的門板輪廓。

腳步，卻越來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他停在離院門還有十幾米遠(yuǎn)的一個堆滿雜物的墻角陰影里。雨水順著破舊的磚墻往下淌，在他腳下匯成一小股渾濁的溪流。

他靠著冰冷濕滑的墻壁，身體微微發(fā)抖。不是冷的，是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和…怯懦。

回去？推開那扇門？迎接他的是什么？是老頭子砸過來的茶杯？還是鄰居們扒著門縫的指指點點？是馬蘭花那張刻薄的嘴？還是……林秀云那平靜得讓他心慌的眼神？

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悶，喘不上氣。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粗糙的磚墻上！

“砰！”

悶響被雨聲吞沒。指骨瞬間傳來鉆心的疼，皮肉綻開，血絲混著雨水，在灰黑的磚面上留下一點轉(zhuǎn)瞬即逝的暗紅。

還不夠疼，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像頭困獸，在狹窄的墻角里焦躁地轉(zhuǎn)了個圈。

目光茫然地掃過雨幕，不能回去，至少現(xiàn)在不能。他需要喘口氣，需要找個地方，把這身濕透的、散發(fā)著霉味和屈辱的皮囊晾一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