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波動極輕,輕得像是蝴蝶扇動翅膀掠過平靜的湖面,卻又帶著一種跨越虛無的穿透力。
可這顫動轉瞬即逝,下一秒,它便如同被正午烈陽直射的薄冰,在無聲無息中消融、碎裂,化作無數(shù)更細微的光點,最終徹底融入識海的混沌里,再無蹤跡可尋。
這縷意念,源自那個真正的龜太郎。
不久前,它尚是這副龜妖之軀的主人,卻在與獨孤信的對決中敗落,被對方以雷霆手段滅殺。
彼時,它渾身的精血被獨孤信以秘法提煉,化作一汪凝聚了畢生修為的赤色液團,成為獨孤信施展“萬道歸流·千面”神通的媒介,也成了連接新舊主人的唯一紐帶。
若沒有龜太郎那凝聚了畢生修為的全身精血作為媒介,獨孤信施展“萬道歸流·千相”時,最多只能模仿出五分神韻,形似而神離,終究是隔著一層難以逾越的壁壘。
可當獨孤信心中那股“要徹底化身為妖”的念頭愈發(fā)熾烈,當他決意拋卻所有桎梏、以最純粹的姿態(tài)接納這副龜妖之軀時,便再無半分猶豫。
他抬手攝過那團懸浮于掌心、流轉著暗赤光澤的精血,那液團中似有微光閃爍,仿佛還殘留著龜太郎最后的脈動。
下一刻,他仰頭張口,將這凝聚了一妖一生的精血盡數(shù)吞入腹中。
溫熱的精血滑過喉間,帶著一股混雜著腥甜與靈力的灼燙感,甫一入體便如活物般散開,順著經(jīng)脈向著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這一口吞咽,吞下的不僅是媒介,更是一份跨越生死的傳承,是他向“完美為妖”邁出的最決絕一步。
當獨孤信運轉“萬道歸流·千相”之術時,正是以這團精血為引,將龜太郎的氣息、神通乃至形體模仿得惟妙惟肖,絲毫不差。
而藏在精血本源深處的這縷執(zhí)念,本是龜太郎彌留之際最后的精神碎片,它被困在這方寸之地,既無法離去,也難以安息,只能在日復一日的沉寂中,守著那點未盡的念想。
直到方才,它清晰地感知到,獨孤信心中升起了為它揚名天下的念頭。
那正是它窮盡一生都未能實現(xiàn)的夙愿,是它藏在堅硬龜殼下最隱秘的渴望。
當這份承諾如驚雷般穿透精血的壁壘,傳入這縷執(zhí)念的感知中時,所有的不甘、怨懟都在瞬間瓦解。
原來,它所渴求的并非復仇,也非重生,只是想讓這世間記得,曾有一個名為“龜太郎”的妖,真實地活過、掙扎過。
此刻,隨著獨孤信在識海中立下誓言,以心神為證,承諾必將踐行那份為它揚名的約定,這縷殘存的怨念終于徹底釋然。
它消散的瞬間,仿佛有一聲跨越時空的輕嘆在虛無中回蕩,那是卸下所有重擔后的輕松,也是對過往的最終告別。
隨著最后一絲執(zhí)念的消散,這副承載了龜太郎百年修行的龜妖之軀,連同它那在泥濘中掙扎、在卑微中抗爭的一生記憶。
那些在淺灘曬太陽的慵懶午后,那些為爭奪一口食物與同類相斗的狼狽,那些仰望天空時對強者的向往,那些被更強大存在欺凌時的隱忍。
都毫無保留地向獨孤信敞開了懷抱。
從精血到筋骨,從記憶到氣息,每一寸都在獨孤信的接納中完成了交替,仿佛一場跨越生死的傳承,終于在此刻塵埃落定。
龜太郎閉上綠豆眼,不再以獨孤信的神念去“讀取”,而是以龜太郎的“記憶”去“回想”。
黑暗,混沌,冰冷。
那是靈智未開前的漫長歲月。
渾渾噩噩,如同海底最普通的爬蟲。
餓了,便在礁石縫隙間啃食滑膩的海藻,或是撕咬偶然路過的、更弱小的貝類、蠕蟲;
飽了,便縮回堅硬的殼內,在冰冷的海沙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