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信的神識掃過刑部大堂,將這魔道修士于凡俗法理中明悟魂道、因果道的一幕盡收眼底。
獨孤信腳步未停,身形在熙攘人流中看似緩慢,實則一步數丈,縮地成寸,轉眼已至皇城東南角的“平安驛”。
驛站本是人馬喧囂、迎來送往之地,此刻卻籠罩在一片異樣的肅穆與悲戚之中。
驛館后院,臨時辟出一塊清凈地。
一口薄皮棺材停在中央,周圍跪著幾個披麻戴孝、哭得幾乎昏厥的男女老少。
死者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跑單幫的小行商,昨夜在城外官道遭遇劫匪,為護住給老母抓藥的微薄錢財,被賊人一刀捅死,尸體天亮才被路人發現送來。
驛站管事愁眉苦臉,這種橫死暴亡,怨氣最重,按規矩得請人超度,否則容易驚擾驛館,可一時半會兒去哪里尋人?
“讓一讓。”
一個清冷的女聲響起。
人群分開,一個消瘦精干的灰發女子走了進來。
她穿著御鬼派標志性的暗灰色布袍,面色白中透青,嘴唇卻鮮紅如血,正是御鬼派的宗主,鬼妤。
她眼神冷漠,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陰寒氣息,哭嚎的家屬被她目光一掃,竟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哭聲都噎住了。
鬼妤走到棺材前,伸出枯瘦蒼白的手指,指甲尖利,輕輕拂過冰冷的棺蓋。
她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音節古怪拗口,如同幽冥深處的私語。
隨著她的低吟,一股肉眼可見的、混雜著驚惶、不甘、憤怒與對親人強烈眷念的灰黑色氣息,絲絲縷縷從棺木縫隙中滲出,在空氣中扭曲翻滾,隱隱形成一張模糊痛苦的人臉,無聲嘶吼。這正是橫死青年殘留的怨魂戾魄!
驛館內溫度驟降,陰風打著旋兒卷起地上的紙錢灰燼。
圍觀者無不汗毛倒豎,驚恐后退。
鬼妤鮮紅的唇角卻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她手勢變幻,指訣翻飛如穿花蝴蝶,每一次點出,都有一道微弱的碧色幽光打入那翻滾的怨氣之中。
口中咒語也隨之一變,從陰森變得低沉而肅穆,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塵歸塵,土歸土。仇與恨,終化無。陽世親恩猶在念,黃泉路遠莫踟躕……”
她的聲音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種看透生死的蒼涼與慈悲。
奇妙的變化發生了。那扭曲咆哮的怨魂戾魄,在碧光與咒語的安撫下,狂暴的氣息漸漸平息。
灰黑色的怨氣開始消散,剝離,顯露出內里一縷純凈的、帶著微弱白光的魂體,依稀是那年輕行商生前的模樣。
魂體的臉上不再痛苦猙獰,而是浮現出茫然與留戀,目光緩緩轉向跪在地上哭泣的老母和妻兒,充滿了不舍。
鬼妤最后結了一個復雜的印訣,指向驛站外空曠的野地:
“此間恩怨已了,前路自有明燈。去吧,莫再滯留陽世,徒增親者悲苦。”
那純凈的魂體仿佛聽懂了,對著家人方向深深一躬,又向鬼妤投去感激的一瞥,身形漸漸淡化,如同晨曦中的薄霧,最終消散在天地間。
縈繞驛館的陰寒怨氣隨之蕩然無存,連空氣都仿佛清新了幾分。
死者的老母親呆呆地看著魂影消散的方向,渾濁的淚水無聲滾落,卻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絕望,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平靜。
她掙扎著起身,朝著鬼妤離去的背影,顫巍巍地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