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土與深坑
議事廳內,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與喪尸特有的腐臭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低沉的嘶吼與令人牙酸的咀嚼聲仍在角落斷續響起,提醒著人們這里剛剛經歷了一場何等殘酷的權力更迭。然而,處于風暴中心的蘇銘,卻仿佛置身于一片獨立的凈土,周身氣息平和,與周遭地獄般的景象形成了撕裂般的對比。
他微微俯身,將嘴唇湊到薇薇安那精致如玉雕卻此刻蒼白得透明的耳廓邊,一股溫熱而帶著些許戲謔的氣息,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她敏感的肌膚。
“沒有被嚇著吧?”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慵懶的調侃,仿佛剛才那場血腥屠殺與他無關,只是在詢問一場無關緊要的戲劇觀后感。
薇薇安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電流擊中。耳根處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層鮮艷的緋紅,這紅暈迅速蔓延,染遍了她整個臉頰和纖細的脖頸。她不敢抬頭看蘇銘,那雙蔚藍如貝加爾湖水的眼眸低垂著,長長的金色睫毛如同蝶翼般劇烈顫抖。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微不可聞、帶著顫音的“嗯”,算是回答。心底卻早已是一片驚濤駭浪,極致的恐懼、劫后余生的虛脫、對未來的茫然、以及對這個如同惡魔又如同神祇的男人所產生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復雜情緒,如同亂麻般交織在一起,讓她心慌意亂。
蘇銘似乎很享受她這種羞怯與恐懼交織的反應,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他伸出手,近乎隨意地揉了揉薇薇安那頭如同陽光織就、絲綢般順滑的金色長發,動作自然得仿佛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寵物貓。隨后,他抬眼看向一旁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已努力挺直脊梁、維持著女皇最后體面的葉卡捷琳娜,遞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葉卡捷琳娜女皇立刻心領神會。早在蘇銘動手清理議會委員的那一刻,她便敏銳地感覺到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將這片區域徹底籠罩、隔絕,原本亮著象征直播中的紅色指示燈的無線電設備,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黯淡,線路甚至出現了細微的熔斷痕跡。緊接著,蘇銘那清晰、冷靜、不容置疑的聲音,如同直接在hermind中響起,下達了簡潔的指令。
她深吸一口氣,這口氣中混雜著血腥與希望,強行壓下胃部因目睹血腥而翻涌的不適,以及內心深處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她步履略顯沉重卻異常堅定地走到議事廳一角,那臺尚未在剛才混亂中被破壞的內部廣播控制臺前。盡管她的聲音在初始時還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劫后余生的顫抖,但她很快憑借多年涵養與此刻肩負的責任調整過來,用那曾經代表羅曼諾夫皇室權威的、沉穩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通過堡壘的內部通訊系統,傳遍了每一個居住單元、每一條通道、每一個防御節點:
“北境堡壘的全體子民們,我是你們的皇帝,葉卡捷琳娜·羅曼諾夫。”
她的聲音在驟然陷入死寂的堡壘中回蕩,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激起了無數幸存者心中的驚濤駭浪。人們停下手中的工作,驚愕地抬起頭,側耳傾聽。
“舊日的秩序,那充滿壓迫、不公與絕望的枷鎖,已在今日被徹底打破!束縛我們靈魂與肉體的囚籠,已然不復存在!”
她的語氣逐漸變得激昂,帶著一種破而后立的決絕。“一個嶄新的未來,一個沒有饑餓、沒有無休止的勞役、沒有強者肆意欺凌弱者、充滿希望與生機的新世界,正在向我們敞開大門!”
“現在,我以皇帝的名義,也是以一位渴望帶領子民走向光明的領袖的名義命令你們:放下手中無關緊要的工作,攜帶你們必要的個人物品與對未來的期盼,保持秩序,前往中央廣場集合!我們將通過神圣的傳送門,離開這片凍土與廢墟,前往屬于我們的……應許之地,新國度!”
起初,聽到廣播的人們一片嘩然,困惑與懷疑如同瘟疫般蔓延。新國度?傳送門?應許之地?這些詞語在殘酷的末世聽起來,如同最拙劣的謊言或是精神錯亂的囈語。許多人面面相覷,低聲議論,懷疑是不是通訊系統被入侵,或者是協會覆滅前最后的瘋狂,企圖將他們引向某個陷阱。
“女皇陛下……是不是被脅迫了?”
“新世界?這怎么可能?”
“會不會是騙我們去當苦力或者……更糟?”
然而,廣播中女皇的聲音雖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更有一種久違的、真正為民請命的誠摯與不容置疑的權威。這種氣質,是之前那些只會爭權奪利的協會委員們從未有過的。加之不久前從堡壘核心區域傳來的、那令人心悸的隱約轟鳴、能量劇烈波動的震感,以及隨后徹底沉寂下來的、屬于委員們的強大氣息……這一切線索串聯起來,讓越來越多的人心中天平開始傾斜。在末世,絕望是常態,但任何一絲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改變曙光,都值得用生命去賭一把。
于是,在那些尚未被清洗、內心或許依舊忠于皇室,或是單純茫然無措、只能選擇聽從最高指令的低級官員、基層軍官和組織者的引導與催促下,黑壓壓的人群開始如同蘇醒的蟻群,從陰暗潮濕的居住區、轟鳴作響的兵工廠、冰冷徹骨的防御崗位上走出。他們拖家帶口,背著簡陋的行囊,臉上混雜著忐忑、迷茫、一絲微弱的希望以及對未知的恐懼,如同無數條匯入大江的溪流,朝著堡壘中心那巨大的、由石板鋪就的中央廣場緩慢而堅定地涌去。
當第一批膽大或被迫走在前面的人抵達廣場邊緣時,他們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撼,呆立當場。
一道巨大無比、高度接近百米、散發著柔和而穩定白光的橢圓形傳送門,如同神跡降臨般,靜靜地矗立在廣場中央。光門表面如同流動的水銀,內部光影朦朧流轉,看不清具體景象,卻散發出一種令人心神寧靜、仿佛回歸母體的溫暖與安全的氣息,與堡壘外終年不散的肅殺與冰冷形成了鮮明對比。
“至高神在上……這,這是什么?”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喃喃自語,渾濁的眼中充滿了敬畏。
“女皇說的……難道都是真的?我們……我們真的要離開這里了?”一個年輕的母親緊緊抱著懷中熟睡的嬰兒,聲音帶著哭腔和不敢置信的期盼。
在眾人驚疑、敬畏、渴望交織的復雜目光注視下,一名被軍官點到的、面容稚嫩卻眼神堅定的年輕士兵,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到光門前。他伸出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地、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那流動的光幕。
指尖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傳來一種溫潤如玉、仿佛被春日陽光包裹的舒適感。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無數雙緊盯著他的眼睛,咬了咬牙,閉上眼,一步猛地踏入了光門之中!
所有人的心在那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廣場上鴉雀無聲,連呼吸都仿佛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