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工坊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爐火偶爾爆出一絲輕微的噼啪聲。
陳巧兒徹底明白了。魯大師今日的怒火,那不近人情的嚴苛,并非針對她個人,而是源于那段血淚交織的過往。他是在恐懼,恐懼她走上墨璇的老路,恐懼那悲劇會以另一種形式重演。那聲“失望”的嘆息里,蘊含的是何其復雜的情緒——有關切,有警示,或許,還有一絲看到相似天賦時的恐懼與不忍。
她之前的委屈與不解,此刻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理解與責任感。
“大師,我……”陳巧兒站起身,想要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聆聽的花七姑,忽然輕輕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那曲調悠遠而蒼涼,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歌詞含糊不清,卻仿佛在訴說著關于時光、生命與傳承的故事。她的歌聲在寂靜的夜里流淌,像一道溫暖的溪流,輕輕洗滌著魯大師眼中深藏的痛楚,也安撫著陳巧兒激蕩的心緒。
魯大師有些詫異地看了花七姑一眼,目光中的銳利漸漸柔和下來。他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物件。他一層層小心翼翼地打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油布最終被揭開,月光下,現出的竟是一只木質的小鳥。那小鳥做工極為精巧,羽毛紋理清晰可見,雙眼是用某種不知名的黑色寶石鑲嵌,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光澤。
“這是……”陳巧兒好奇地問。
“這是墨璇當年,拜入師門時,制作的第一個得到師父贊許的物件。”魯大師用粗大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木鳥光滑的表面,眼神充滿了復雜的追憶,“它不僅僅是只木鳥。看好了。”
他用指尖在木鳥尾部一個極不起眼的位置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木質小鳥的雙翅竟微微顫動起來,隨即,它從魯大師的掌心緩緩站起,邁開纖細的木腿,在茶臺上“噠、噠、噠”地走了起來!步伐穩定,姿態靈動,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陳巧兒看得目瞪口呆。這絕非簡單的木工活,這已經觸及了極其精妙的自動機技術!其精巧程度,遠超她之前的任何想象。
木鳥在茶臺上行走了數步,走到邊緣,頭部微微轉動,竟又自動折返,如此往復。
“他將其命名為‘循跡雀’。”魯大師看著那只自行走動的小鳥,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它體內核心的機關,就是他后來改良用于‘懸機扣’的雛形。只是那時的‘循跡雀’,靈動有余,承重與耐久不足……可惜,他后來只記住了‘巧’,卻忘了不斷去夯實讓它能承載萬鈞的‘基’。”
他將“循跡雀”輕輕推到陳巧兒面前。“這個,你拿去。”
陳巧兒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珍貴,承載著如此復雜情感的遺物,魯大師竟然要交給她?
“不必多想。”魯大師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淡漠,但仔細品味,卻又能察覺到一絲不同,“給你,是讓你時時警醒,莫要重蹈覆轍。技藝之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巧思如同鳥之雙翼,無翼不可高飛;但根基如同鳥之骨血,無骨血則翼折魂消。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多言,起身,背負著滿身月光與沉重的過往,緩步走出了工坊,佝僂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工坊內,只剩下陳巧兒和花七姑,以及茶臺上那只仍在不知疲倦地行走著的“循跡雀”。
陳巧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冰冷的木鳥,感覺手中重若千鈞。這不僅僅是一件巧奪天工的機關造物,更是一段用生命書寫的教訓,一份沉甸甸的期待。
她凝視著木鳥幽深的寶石眼睛,仿佛能透過它,看到幾十年前,那個同樣才華橫溢、最終卻走向毀滅的師叔墨璇。她的現代思維與這個時代的古老技藝,真的能完美融合嗎?魯大師將這“循跡雀”交給她,究竟是警示,還是蘊含著某種更深層次的期許?
而一旁的花七姑,則微微蹙著眉頭,她的目光越過了木鳥,投向了窗外魯大師消失的方向。她敏銳地察覺到,在魯大師講述往事時,似乎刻意略過了一些細節——關于那場事故之后,師門其他人的去向,以及,那只作為罪證核心的“懸機扣”殘骸,最終流落何處?
夜色更深,茶已微涼。“循跡雀”依舊在不知疲倦地走著,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像是在叩問著過往,也像是在指引著未來莫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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