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七姑在溪邊浣衣時聽見的第一個污穢詞眼,像淬了毒的針,扎進耳膜。
她起初以為是聽錯了,直到王婆挎著籃子匆匆走過,避開她的視線,而往日親切的張家媳婦遠遠看見她便拉著孩子扭頭進屋。
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爬上來,比山澗的冰水還刺人。
陳巧兒還在后山打磨她那些了不起的“機關”,信心滿滿地以為能擋住明槍,卻不知有一把無聲的刀,已經悄然而至。
山溪潺潺,帶著早春未散盡的涼意,沖刷著花七姑手中的粗布衣衫。水聲淙淙,本是能滌蕩心塵的寧靜,卻在這一刻,被下游不遠處幾個漿洗婦人刻意壓低的竊語擊碎。
“……模樣是頂好的,誰知內里……”
“……招惹了李員外家,還能有什么好?怕是自個兒也不干凈……”
“……瞧那日林中,和那陳家丫頭摟抱在一處,不成體統……”
“……克親的命喲,花家老兩口也是造孽……”
聲音斷斷續續,夾著曖昧的嗤笑,像水底滑膩的苔蘚,纏上花七姑的腳踝,直往心里鉆。她揉搓衣服的手指僵住了,冰冷的溪水浸過手背,卻比不上心頭驟然涌起的那股寒意。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掃過去。
那幾個婦人察覺到她的視線,立刻噤聲,各自做出認真漿洗的模樣,只是彼此交換的眼神里,藏著掩飾不住的鄙夷和一絲看熱鬧的興奮。
花七姑的心直往下沉。這不是第一次了。昨日從地里回來,就感覺村人看她的目光有些異樣,帶著探究和疏離。今天一早,連平日里最愛拉著她說閑話的王婆,都借口灶上燒著水匆匆走了。
她定了定神,用力擰干手中的衣服,水珠嘩啦啦地砸進溪流,仿佛要砸碎那些污濁的猜測。她站起身,端著木盆,脊背挺得筆直,一步步踏上岸。經過那幾個婦人身邊時,她能感覺到她們屏住的呼吸和偷偷打量的目光。她沒有停留,也沒有質問,只是目不斜視地走過,仿佛她們和岸邊沉默的石頭并無區別。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手指,已經掐得掌心發白。
回到那座越發顯得空曠冷清的家中,母親正坐在灶前發呆,眼圈紅腫,顯然也是聽到了風聲。見七姑回來,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七姑……”花母的聲音帶著哭腔,“外面那些天殺的在亂嚼舌根,說你……說你和小陳師傅……有茍且之事,才惹得李員外不快,連累了家里……還說,還說你是喪門星……”
花七姑放下木盆,走過去,輕輕攬住母親顫抖的肩膀。憤怒像火炭一樣在她胸腔里灼燒,但她不能倒下,更不能在母親面前失態。“娘,別聽他們胡說。巧兒是女子,我是女子,清清白白,怕什么閑言碎語?”她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李員外逼婚不成,使出這等下作手段。”
“可是……人言可畏啊!你爹一早就被里正叫去了,怕是……”花母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正說著,花父陰沉著臉回來了。他看了一眼妻女,重重地坐在門檻上,掏出旱煙袋,手卻抖得半天點不著火。“里正說了,”他聲音沙啞,“村里傳得很難聽。李員外那邊也放了話,說……說我們家風不正,縱容女兒行止不端,與來歷不明的女子廝混,拒婚是打了他們李家的臉。里正的意思……讓咱們家……盡快把婚事應下,或者……讓那個陳巧兒離開,或許能平息風波。”
一股冰涼的絕望,混著熾熱的憤怒,幾乎要將花七姑淹沒。她早知道李員外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對方如此陰毒,不用強弓硬弩,卻用這軟刀子殺人。毀她名節,逼她就范,甚至要將巧兒趕走。這比直接派打手上門更狠辣,更難以防備。
“爹,我們不能答應。”花七姑走到父親面前,目光堅定,“答應了,就是認了那些污蔑。巧兒更不能走,她走了,更是坐實了心虛。這分明是李員外的毒計!”
花父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有憤怒,更有深深的無力:“我知道是毒計!可怎么破?你能堵住悠悠眾口嗎?李員外有錢有勢,勾結得了官府,煽動得了愚民!咱們拿什么跟他斗?再這樣下去,別說你,我們花家在這村里都待不下去了!”
父親的怒吼像重錘敲在七姑心上。她看著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的雙親,心中絞痛。她可以不怕流言,不怕逼迫,但她不能不顧及生養她的父母,不能讓他們晚年蒙羞,甚至無家可歸。
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與此同時,后山竹林深處,陳巧兒正干得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