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七姑解圍（第1頁）

第28章《七姑解圍》

夏末的午后，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板栗樹葉曬過，在陳家的院子里投下細(xì)碎跳躍的光斑。院中那架嶄新的、帶著奇異附加輪軸和水杯狀小木槽的紡車，成了絕對的中心。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擠在院墻內(nèi)外，踮著腳，伸長脖子，嗡嗡的議論聲低低盤旋，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與驚嘆。

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那點(diǎn)穿越者面對“原始人”圍觀時特有的微妙不自在。她穩(wěn)住心神，將一小撮蓬松的棉花條放進(jìn)那個形似小木杯的入口。指尖在紡車新加的木質(zhì)撥桿上輕輕一勾——這取代了傳統(tǒng)紡車需要不斷用手指捻動紗線的繁瑣動作。

“咔噠…嗡——”

紡錘應(yīng)聲飛速旋轉(zhuǎn)起來，發(fā)出低沉悅耳的鳴響。棉條被一股柔和而穩(wěn)定的力量吸入，肉眼可見地被拉長、捻緊，化作一根均勻潔白的紗線，源源不斷地纏繞上紗錠。速度，比老張頭家那架用了十幾年的舊紡車快了何止一倍！

“老天爺！”人群里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呼，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揉著眼睛，“這…這線自個兒就出來了？還這般勻?qū)崳俊?/p>

“瞧那錠子轉(zhuǎn)的！”另一個漢子指著飛速旋轉(zhuǎn)的紗錠，“跟喝了仙露似的！陳家大郎，你這手…神了！”

“巧兒哥，”旁邊一個半大孩子看得眼都直了，“你這紡車…它能自個兒紡線不？我娘晚上點(diǎn)燈熬油紡線，眼睛都快瞎了！”

陳巧兒嘴角微揚(yáng)，正想開口解釋這不過是利用了齒輪傳動和捻度控制原理，讓牽引力更均勻恒定而已。可就在她分神的這一剎那，指尖在撥桿上輕輕一帶，力道似乎偏了毫厘。紡錘猛地發(fā)出一聲刺耳至極的“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嗓音瞬間蓋過了所有贊嘆。飛速旋轉(zhuǎn)的紗錠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喉嚨，突兀地、劇烈地顫抖起來！剛剛還流暢如水的潔白紗線，如同被扼住了脖頸，在入口處瘋狂地扭結(jié)、纏繞、堆積，眨眼間擰成一團(tuán)丑陋不堪的死疙瘩。巨大的阻力反噬回來，紡車主體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整個木架都跟著猛烈晃動！

“啊！”圍觀的人群像受驚的鳥群，齊齊后退一步，驚呼四起。

剛才還流淌著驚嘆的院子，瞬間被一種詭異而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所有的目光，驚疑、茫然、畏懼…齊齊釘在劇烈震顫后徹底死寂的紡車上，釘在那團(tuán)猙獰的棉線死結(jié)上，最后，死死釘在臉色驟然蒼白的陳巧兒身上。

“哈！我就說！”一個尖利刻薄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冰錐，猛地刺破這片死寂。王管家那身油膩的綢衫從人群后面硬擠出來，綠豆眼里閃爍著惡毒的快意，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陳巧兒鼻尖上，“大伙兒都瞧見了吧？妖術(shù)！這絕對是妖術(shù)！連木頭都遭了天譴，卡死了！這陳巧兒定是用了邪法，召來了不干凈的東西附在這木頭里！這東西留不得！留不得啊！遲早要害了全村！”

“天譴”二字如同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每一個村民心上。剛剛還充滿新奇和期盼的眼神，瞬間被恐懼和猜疑取代。幾個膽小的婦人甚至開始往后退，緊緊攥住了身邊孩子的胳膊，仿佛那架沉默的紡車下一秒就會跳出吃人的妖魔。

“王管家說的…在理啊…”一個沙啞的聲音怯怯響起，是村東頭的趙瘸子，“這紡車…瞅著就邪性，好好的木頭，咋能轉(zhuǎn)那么快？不是妖法是啥？”

“就是！陳大郎自打那回山上摔下來，人是醒了，可這腦子…”另一個聲音含混地接上，后面的話沒說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陳巧兒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陳獵戶了，他“不對勁”。

“快…快把這邪物劈了燒掉！”有人聲音發(fā)顫地喊了一句。

“對！燒掉！連同這害人的妖人一起趕出去！”王管家見煽動起了效果，聲音拔得更高，唾沫星子亂飛，枯瘦的手臂揮舞著，鼓動著人群的恐懼。

無數(shù)道目光，冰冷、懷疑、恐懼、排斥，如同無形的荊棘藤蔓，瞬間纏繞上來，勒得陳巧兒幾乎窒息。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那些無形的荊棘死死堵住。解釋？齒輪嚙合過度導(dǎo)致卡死？摩擦力驟增形成死結(jié)？這些詞，對此刻被“天譴”和“妖術(shù)”攫住心神的村民來說，無異于天方夜譚，只會坐實(shí)她的“邪異”。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下，后背的衣衫瞬間冰涼一片。她看著王管家那張因得意而扭曲的臉，看著周圍一張張被恐懼支配而顯得麻木的臉，一股冰冷的憤怒混雜著深沉的無力感，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臟。難道…真要折在這小小的機(jī)械故障上？被這愚昧的流言生生絞殺？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空氣緊繃得幾乎要斷裂的時刻，一個清亮而沉靜的女聲，如同穿透厚重烏云的月光，清晰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天譴？王管家好大的口氣！不知道的，還當(dāng)您是能代天行罰的城隍爺呢！”

這聲音如同一道清泉注入滾油，院子里瞬間死寂一片，所有目光“唰”地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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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花七姑提著一個蓋著粗布的竹籃，穩(wěn)步走了進(jìn)來。初夏午后的陽光慷慨地灑在她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衣裙勾勒出少女柔韌的身形，烏黑的發(fā)辮垂在肩側(cè)，幾縷碎發(fā)被山風(fēng)拂過，貼在光潔的額角。她的臉上沒有尋常女子的怯懦，只有一片沉靜的審視，目光銳利如針，先掃過臉色鐵青的王管家，再落在那架卡死的紡車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孤立無援的陳巧兒。那眼神里，沒有恐懼，沒有懷疑，只有一種近乎洞悉的了然和一種無聲的支撐。

“你…花家丫頭！你胡吣什么！”王管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叫道，“這邪物就在眼前，大伙兒都瞧見了！卡死就是天罰！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

“我是不懂天罰，”花七姑走到紡車旁，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我懂紡線，也懂看事。”她微微俯身，伸出幾根纖細(xì)卻并不柔弱的手指，避開那團(tuán)亂麻般的死結(jié)，精準(zhǔn)地按在卡死的傳動齒輪嚙合處，又輕輕撥弄了一下那纏繞成團(tuán)的棉線源頭。“巧兒哥，”她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向陳巧兒，帶著詢問，“可是這新加的‘齒輪’咬得太緊，剛才撥桿動快了半分，力道偏了，棉條一下子喂進(jìn)去太多，纏死了紡錘的‘心軸’？”

陳巧兒只覺得胸口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巨石，被花七姑這幾句話輕輕撬開了一道縫隙！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眼眶，她用力眨掉那股濕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卻異常肯定：“是！七姑說的沒錯！就是棉條瞬間喂入過多，纏繞卡死了主轉(zhuǎn)軸！跟什么妖術(shù)天譴半點(diǎn)不沾邊！”

花七姑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向驚疑不定的眾人，聲音朗朗：“各位叔伯嬸娘，都紡過線、織過布吧？老紡車若是一下子塞進(jìn)大把棉花，不也纏成一團(tuán)亂麻，拉都拉不動？巧兒哥這新紡車，道理是一樣的！不過是它轉(zhuǎn)得快，纏得也更快更死罷了！這分明是使喚它的人一時手生，力道沒拿捏準(zhǔn)，怎么就成了天譴妖術(shù)？”她頓了頓，目光如電，直刺王管家，“倒是王管家，張口閉口‘妖術(shù)’‘邪物’，急著煽動大伙兒毀物趕人…知道的，說您是為村子‘除害’；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跟這紡車有仇，或者…是怕這紡車真成了，擋了誰家的財路呢？”

“你…你血口噴人！”王管家被這直白的誅心之論噎得滿臉漲紅，指著花七姑的手指氣得直哆嗦，“我…我一片好心…”

“好心？”花七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打斷他的話，“是好心，還是心虛？李家新開的織坊，用的還是老法子紡車吧？聽說管事催工催得緊，手指頭磨出血泡的姑娘可不少。若是大家伙兒都用上巧兒哥這又快又省力的新紡車…李員外那織坊的工錢，怕是不好往下壓了吧？”她聲音不高，卻像一把無形的錐子，精準(zhǔn)地刺破了某種心照不宣的窗戶紙。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幾個原本被王管家煽動得最起勁的婦人，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甚至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啊，李家織坊工錢低、活計重是出了名的…若真有了好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