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幽深的山谷捂得嚴嚴實實,唯有木屋窗欞透出的一豆燈火,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熱源與光亮。陳巧兒坐在床邊,握著花七姑滾燙的手,心卻比浸在寒潭里還冷。
三個時辰了,七姑的高熱不僅未退,反而愈演愈烈。傷口處的紅腫開始蔓延,像一條條惡毒的藤蔓,纏繞上她纖細的小腿。魯大師留下的草藥膏似乎已效用殆盡,七姑即使在昏睡中也緊蹙著眉頭,偶爾溢出的呻吟聲,像鈍刀子一樣割在巧兒心上。
屋外,山風掠過林梢,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這聲音鉆進巧兒耳中,卻化作了追兵雜沓的腳步聲和李員外那陰冷的笑聲。她回頭望向窗外無邊的黑暗,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若七姑有個三長兩短,她獨自一人,帶著超越這個時代千年的知識,在這陌生的時空里,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穿越以來,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現代智慧”如此蒼白無力。她能解析復雜的數學模型,能構想出精妙的機械結構,卻無法驅散愛人身上這要命的熱度。無力感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將額頭輕輕抵在七姑的手背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七姑,撐住,你一定要撐住……”
就在這時,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帶進一股清冷的山風。魯大師那瘦削的身影堵在門口,他手中端著一只陶碗,碗里是新搗的、氣味更顯辛辣刺鼻的墨綠色藥泥。他的目光先是掃過床上氣息奄奄的花七姑,最后落在面容憔悴、眼窩深陷的陳巧兒身上。
“讓開。”他的聲音依舊干澀,不帶什么感情色彩。
巧兒像被燙到一般立刻起身退開,目光緊緊追隨著他的動作。只見魯大師熟練地清理傷口,敷上新藥,他的手指粗糙如樹根,動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精準和穩定。整個過程,他眉頭都未曾動一下,仿佛在修理一件器物,而非救治一個生命。
敷完藥,他直起身,用那塊永遠搭在肩上的粗布擦了擦手,這才真正將視線投向陳巧兒,審視著她臉上的每一分焦慮和恐懼。
“她的傷,拖不得。”魯大師開口,語氣平淡地陳述著一個事實,“山谷濕熱,邪毒易侵。尋常草藥,只能暫緩,難除病根。”
巧兒的心猛地一沉。
魯大師的話鋒卻微微一頓,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銳利起來:“外面那些人,是沖著你們來的?”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陳巧兒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任何謊言都可能將她們推向絕境。她迎著魯大師的目光,選擇了部分的真實。
“是。我們……得罪了本地一個有權有勢的鄉紳。”她斟酌著用詞,沒有提及具體的穿越身份,只突出了處境之危,“他欲行不軌,我們不得已反抗,才遭其追殺,墜落山崖。”
“權貴……”魯大師從鼻子里哼出一聲,意味不明。他踱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些正在搜尋的爪牙。“這山谷,老夫清靜了二十年。你們一來,麻煩也就來了。”
他的語氣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厭倦和了然。
陳巧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下一句話,可能決定她們是去是留,甚至,是生是死。她不能被動等待宣判。
“大師!”她上前一步,聲音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求您救她!只要您能救七姑,我……我愿付出任何代價!”她搜刮著身上,卻只有幾件不值錢的小飾物,在這與世隔絕的山谷里,毫無意義。
魯大師轉過身,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譏誚,又或許是別的什么。他擺了擺手,打斷了她徒勞的動作。
“代價?”他重復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到屋內那些造型奇特、遠超當代工藝水平的工具上——那是他昨日初見時,曾流露出“驚疑”之色的物件。“你這女娃,心思機巧,弄出來的些小玩意兒,倒也……別致。”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走到了屋角的工具架前,隨手拿起一件陳巧兒為了改善生活條件,利用邊角料和簡陋材料制作的“手動鼓風機”模型。他粗糙的手指撫過那精巧的葉片結構,動作緩慢而專注。
“老夫救人,看緣分,更看‘價值’。”他背對著陳巧兒,聲音低沉,“這女娃的傷,老夫或可一試,需以獨門手法拔毒,輔以山谷深處幾味珍稀藥材。費時費力,且風險不小。”
陳巧兒屏住呼吸,不敢打擾。
魯大師放下模型,猛地回身,目光如電,直射向陳巧兒:“你的‘代價’,便是你的這份‘機巧’。”
“請大師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