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兒是被一陣極有節(jié)奏的“篤、篤、篤”聲喚醒的。那聲音沉悶、穩(wěn)定,仿佛敲擊的不是木頭,而是這山谷亙古不變的心跳。她猛地坐起,胸口因昨夜的驚悸與墜崖的余痛而微微起伏。側頭看去,花七姑仍在草鋪上安睡,呼吸雖弱卻已平穩(wěn),那張英氣勃勃的臉上,難得顯露出一絲脆弱的寧靜。巧兒的心稍稍安定,目光隨即被窗外那奇特的聲響吸引——是那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嗎?他究竟是什么人?這聲音,莫非是……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驚擾了七姑。推開簡陋的木門,清晨山谷的濕潤空氣撲面而來,帶著泥土和不知名花草的清新。聲音的來源在木屋后方。巧兒循聲走去,繞過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并非她想象中雜亂無章的工匠棚屋,而是一座……結構精巧,甚至堪稱宏偉的半開放式工坊。
工坊依山壁而建,主體由粗大的原木和青石構成,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顯得古樸而堅固。最令人驚嘆的,是工坊內部以及延伸至外部的空地上,那些琳瑯滿目、她熟悉又陌生的工具與半成品。
大小不一的鋸子懸掛在墻上,齒刃在晨光下閃著寒光;各種型號的鑿子、刨刀、銼刀分門別類,插在特制的木架格子里,井然有序得近乎苛刻。地上散落著一些木料邊角,空氣里彌漫著松木、金屬和淡淡油料混合的特殊氣味。
而那個怪老頭,正背對著她,坐在一個低矮的木凳上,手持一柄造型奇特的木槌,專注地敲擊著一個復雜的榫卯結構部件。他每一次落槌都精準無比,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巔,那“篤篤”聲正是來源于此。在他手邊,是一個初具雛形的……齒輪箱?巧兒瞇起眼,心中巨震。那結構的精密度,遠超她對這個時代工匠能力的認知。
她的目光貪婪地掃過工坊的每一個角落。她看到了依靠水流驅動的簡易車床,看到了利用杠桿和滑輪組吊裝重物的裝置,甚至在一個角落里,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初步打磨過的透明晶體,旁邊擺放著打磨工具——那似乎是制作透鏡的雛形?
這哪里是古代匠人的工坊?這分明是一個融合了機械、光學、力學原理的,近乎原始的“實驗室”或“工程車間”!這個發(fā)現(xiàn),讓來自現(xiàn)代、身為工業(yè)設計師的靈魂在陳巧兒體內劇烈地躁動起來。她原本以為穿越后,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將徹底埋沒,卻沒想到在這絕境深谷,竟看到了超越時代的智慧閃光。
“看夠了?”
冰冷而沙啞的聲音打斷了她澎湃的思緒。怪老頭不知何時已停下手上的活計,轉過身,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正毫無感情地盯著她,帶著審視,也帶著毫不掩飾的排斥?!澳氵@女娃,眼神倒是不一般。怎么,認得老夫這些東西?”
陳巧兒心臟一跳,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她知道,在這個深藏不露的高人面前,任何偽裝都可能適得其反。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而真誠:“老前輩,晚輩不敢說認得全部。但有些原理,似乎能猜到一二?!彼焓种赶蚰莻€水流車床,“利用水力驅動旋轉,進行規(guī)則切削,構思巧妙,能極大節(jié)省人力,提高加工效率?!彼种赶蚰莻€滑輪組,“通過改變力臂和滑輪組合,用較小的力量吊起沉重的物件,這是杠桿與滑輪原理的精妙應用?!?/p>
她每說一句,怪老頭——魯大師的眼神就銳利一分,那審視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穿透。他沉默著,像一塊冰冷的巖石。
陳巧兒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回他剛才敲打的榫卯部件上,語氣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專業(yè)的挑剔:“至于這個榫卯結構,設計極為精妙,嵌套復雜,想必是為了承受巨大的力量而設計。不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晚輩冒昧,感覺前輩剛才的敲擊嵌入方式,似乎……似乎有些過于依賴經(jīng)驗與手感了。若能事先在結合面涂抹一層極薄的、具有潤滑和密封效果的混合油脂——比如蜂蠟混合某種特制樹膠,或許不僅能減少嵌入時的摩擦阻力,保護榫頭不受損傷,還能在結合后起到防潮、防腐、增加結構緊密性的效果?!?/p>
空氣仿佛凝固了。魯大師死死地盯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緊繃的嘴角和微微抽動的眉梢,顯示他內心絕非表面這般平靜。一個來歷不明、看似柔弱的小女娃,不僅一眼道破他諸多得意之作的原理,甚至敢對他的技藝提出改進意見?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油脂?蜂蠟樹膠?”他嗤笑一聲,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嘲諷與不信,“黃毛丫頭,信口開河!你可知不同的木料特性天差地別?胡亂涂抹東西,壞了材料的本性,豈不是畫蛇添足,毀我心血?!你從哪里學來這些古怪名詞?莫非是那些追殺你們的人派來的探子,特意用這些奇談怪論來套近乎?”
他的懷疑如同冰水澆頭,但陳巧兒反而松了口氣。他質疑的是技術的可行性,而非她知識的來源本身。這至少說明,他本質上是一個專注于技術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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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陳巧兒不卑不亢,微微躬身,“晚輩絕非探子,我與七姐確是遭奸人迫害,墜崖求生至此。至于這些知識……”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坦然,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家傳雜學,偶有涉獵。晚輩只是覺得,技藝之道,貴在交流與完善。潤滑與密封的概念,并非憑空捏造。前輩若不信,一試便知。成功與否,結果自會說話?!?/p>
她無法解釋工業(yè)設計、材料工程學這些概念,只能含糊地歸為“家傳雜學”。此刻,她必須展現(xiàn)出足夠的價值,才能爭取到留下的機會,為七姑,也為自己,求得一線生機。
魯大師不再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仿佛在評估一件極其復雜的機關零件。工坊里只剩下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以及遠處隱約的溪流聲。那沉默的壓力,幾乎讓陳巧兒感到窒息。
良久,魯大師忽然冷哼一聲,不再看她,轉身走向工坊深處,丟下一句硬邦邦的話:“伶牙俐齒,巧言令色!去照看你那相好的吧,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立刻將她們趕走。這似乎……算是一個暫時的默許?
陳巧兒心中稍定,知道此刻不宜再多言,便依言行禮,默默退出了工坊區(qū)域。回到木屋時,花七姑已經(jīng)醒了,正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
“巧兒……”七姑的聲音依舊虛弱,但眼神里充滿了關切,“你剛才去哪了?那怪老頭有沒有為難你?”
陳巧兒快步上前扶住她,臉上露出一絲寬慰又帶著興奮的復雜笑容:“七姐,我沒事。我只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彼龎旱吐曇簦谄吖枚呡p語,“那個老頭,絕非常人。他的工坊里,有很多我想都不敢想能在這里見到的東西。或許……這里不只是一個避難所?!?/p>
花七姑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那是墜崖以來久違的、屬于陳巧兒本身的神采,心中稍安,卻又升起新的憂慮。那怪老頭脾氣如此乖戾,巧兒這般顯露鋒芒,究竟是福是禍?
而此刻,在工坊深處,魯大師摩挲著手中那個冰冷的榫卯部件,眉頭緊鎖,喃喃自語:“潤滑……密封……混合油脂……家傳雜學?”他渾濁卻銳利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驚疑與困惑。這女娃的來歷,絕不像她說的那么簡單。她那套看似離經(jīng)叛道的說法,為何細細想來,竟隱隱暗合某種他追求已久卻始終未能抓住的“理”?
他抬眼望向木屋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墻壁。這兩個意外闖入的女子,尤其是那個眼神清亮、語出驚人的陳巧兒,會給這片他守護了數(shù)十年的寧靜山谷,帶來怎樣的變數(shù)?而她口中那些聞所未聞的“知識”,究竟是荒謬的妄言,還是……真正能叩開另一扇大門的鑰匙?
山谷的晨霧尚未完全散盡,新的謎團,卻已悄然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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