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兒顫抖著將最后一塊榫卯嵌入連弩機匣。魯大師枯瘦的手指撫過機關銜接處,那里暗藏著她以現代密碼學設計的雙重保險——整個工坊靜得能聽見松針落地。
“此物何名?”老人聲音嘶啞。
“無名。”陳巧兒抬頭,“但求守護該守護之人。”
魯大師忽然將機匣高舉過頭,在七姑驚呼聲中往地上猛擲——咔嚓!
殘月如鉤,斜掛峰巒。
深谷工坊內,松明火把噼啪燃燒,躍動的火光將三人身影拉長,扭曲著投在粗糙石壁上,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正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儀式。
陳巧兒跪坐在一張磨損嚴重的蒲團上,身前矮幾上,靜靜躺著一件物事。
那便是她歷時月余,嘔心瀝血之作——連弩機匣。
它通體呈現一種深沉的暗褐色,那是反復涂刷的特制桐油與谷中硬木本身紋理交融后的色澤,質感溫潤,卻隱隱透出金屬的冷硬。外形并非傳統的長方形,而是略帶流線型的弧度,更貼合手持的力學結構,長不過一尺,寬約半掌,緊湊得驚人。機匣表面看不到一枚鉚釘,一處明顯的接縫,唯有兩側精心打磨出的防滑凹槽,以及前端那個幽深的、預示著危險與力量的發射口。月光透過工坊頂部的縫隙,吝嗇地灑下幾縷,落在其上,竟被悄然吸納,只余下內斂的微光。
這已不僅僅是一件殺人利器,更像是一件融合了殺戮與守護、毀滅與創造的藝術品。
花七姑站在陳巧兒側后方半步,雙手緊張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幾乎黏在那暗褐色的機匣上,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一絲擾動,都會打破這決定命運的時刻。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看到巧兒微微顫抖的肩線,以及額角滲出、在火光下晶瑩閃爍的細密汗珠。
魯大師,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坐在主位,身形佝僂,面容隱藏在跳動的陰影里,看不真切。他一言不發,如同過去數個時辰一樣,只是用那雙看透了數十年風霜、布滿老繭與皺紋的手,極其緩慢、極其細致地撫摸著機匣的每一寸。
他的指尖掠過兩側的凹槽,感受著那恰到好處的弧度;劃過頂部的簡易瞄準基線,體會著那微不可察的凸起;探入發射口內壁,感知著內部構件銜接處的光滑與嚴密。他的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情人的面頰,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與手中這造物。
時間在無聲的檢驗中被拉得漫長而黏稠。松明燃燒的嗶剝聲,山谷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夜梟啼鳴,更反襯出工坊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陳巧兒感覺自己的膝蓋已經麻木,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涼意。她能聽到七姑壓抑的呼吸聲,能感受到魯大師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即使他并未抬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試圖剖析她嵌入這木石鐵器中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分巧思。
她知道,這機匣內部,藏著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烙印。
那并非簡單的彈簧鋼片提供的強勁彈射力,也不僅僅是利用杠桿與滑輪組實現的快速上弦機構,更關鍵的,是核心激發處,那個她借鑒了現代密碼學中“雙因子認證”原理設計的雙重保險。
第一重,是傳統的物理卡榫,位于機匣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滑動模塊,需要特定的指法順序推動才能解除。
第二重,則更為精妙,藏在握柄內部,是一個微型的旋鈕陣列,上面刻著并非這個時代文字的符號,只有按照她設定的唯一“密碼”旋轉到位,內部的巧簧才會對齊,允許最終扳機的扣動。
兩重保險,缺一不可。否則,即便得到這件殺器,也不過是一塊無比堅硬的廢木疙瘩。這是她對未來不確定性的防備,也是對自身技藝與智慧的最終詮釋。
終于,魯大師收回了手。
他依舊沒有看陳巧兒,目光垂落,停留在那暗褐色的機匣上,仿佛在權衡,在評判,在與他一生所見識過的無數奇巧淫技做著最后的比較。
工坊內靜得可怕,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此物……”
他開口了,聲音因為長久的沉默而顯得異常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著朽木。
“……何名?”
三個字,緩慢吐出,卻像重錘敲在陳巧兒和花七姑的心上。
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眼,迎向那片跳動的陰影。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竭力壓制后的微顫,卻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