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師的工坊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塊,壓得人喘不過氣。那柄被陳巧兒稍加改動,嵌入了簡易游標卡尺結構的榫卯尺,此刻正躺在魯大師寬大卻布滿老繭的手掌中。他盯著那格格不入的、帶著精細刻度的黃銅片,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抽搐。先前對陳巧兒“取巧之法”的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已被滔天的怒火徹底淹沒。
“胡鬧!簡直是玷污!”魯大師的怒吼如同驚雷,在不算寬敞的工坊內炸響,震得梁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尺就是尺,矩就是矩!每一道刻痕,都承載著匠心與傳承!你這是什么?歪門邪道!奇技淫巧!”
他猛地將尺子拍在旁邊的工作臺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堅實的硬木臺面似乎都為之震顫。陳巧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但隨即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涌了上來。她可以接受批評,但不能接受這種全盤的否定,尤其是對她來自現代的知識體系的否定。
“大師,”陳巧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盡管心跳早已擂鼓,“這并非歪門邪道。它只是讓測量更精確,減少因目測和手感帶來的誤差。您看,通過這個游標……呃,這個附加的刻度,可以將測量的精度提高到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個基本單位……”
“誤差?”魯大師粗暴地打斷她,花白的胡子因激動而翹起,“真正的匠人,手就是尺,眼就是矩!心手合一,何來誤差?靠這些外物,只會讓手感變得遲鈍,讓匠心蒙塵!你這是在走捷徑,是對工匠精神的背叛!”
他痛心疾首,仿佛陳巧兒犯下的不是技術上的改良嘗試,而是十惡不赦的道德罪行。花七姑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她上前一步,柔聲勸解道:“魯大師,您消消氣。巧兒她絕非有意冒犯傳統,她只是……只是想法比較特別,她總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主意……”
“特別?出人意料?”魯大師猛地轉頭看向花七姑,眼神銳利如刀,“七姑娘,你維護她,我理解。但在這工坊里,在技藝傳承面前,沒有情面可講!我魯垣一生恪守古訓,絕不能眼看著根基被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動搖!”
陳巧兒聽著他一口一個“背叛”、“玷污”、“歪門邪道”,只覺得一股委屈和憤懣直沖頭頂。她穿越而來,帶著另一個時代積累的智慧,本以為能在這里找到知音,至少是能溝通的對象,沒想到遭遇的是如此頑固的壁壘。
“大師!”陳巧兒抬高了下巴,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魯大師噴火的視線,“您說手就是尺,眼就是矩。我承認,頂尖的匠人或許能做到。但天下匠人千千萬,又有幾人能達到您這樣的境界?大多數匠人終其一生,都在與微小的誤差搏斗,這些誤差累積起來,可能就是器物壽命的折損,是結構穩定性的隱患!”
她越說越激動,思路也越發清晰:“這把尺,它不是為了取代匠人的手和眼,而是為了輔助它們!是為了讓更多資質平常的匠人,也能做出更精準的器物!讓‘精準’不再僅僅是少數天才的專利!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傳承和發展嗎?”
“強詞奪理!”魯大師拂袖,背過身去,留給陳巧兒一個拒絕溝通的、僵硬的背影。“巧言令色,改變不了你輕視根基的事實。我本以為你雖跳脫,卻有一顆向匠之心,如今看來……哼,或許你與我這條路,終究是殊途!”
“殊途?”陳巧兒咀嚼著這兩個字,心一點點沉下去。這意味著,她可能真的要被驅逐出谷,剛剛看到的希望曙光,轉眼就要被黑暗吞噬。她和七姑將再次面對山谷外的追兵,前途未卜。不行,絕不能就這樣放棄!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必須用事實說話。她的目光快速掃過工坊,落在了墻角堆放的一些半成品構件上。那是之前幾次考驗中,魯大師讓她和一些記名弟子制作的卯榫結構,要求嚴絲合縫。
陳巧兒快步走過去,從那堆構件里挑出了幾個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的小木塊。她拿起那把被魯大師斥為“玷污”的改良尺,又順手拿起了工坊里標準的榫卯尺。
“大師,請您轉過身來。”陳巧兒的語氣異常平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魯大師冷哼一聲,沒有動。
花七姑見狀,輕輕拉了拉魯大師的衣袖,低聲道:“大師,您就看看吧。巧兒她……或許真的有什么想證明的。”
魯大師遲疑片刻,終究還是緩緩轉過身,臉色依舊陰沉,但眼神里多了一絲探究。他倒要看看,這個倔強的丫頭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陳巧兒將兩個木塊并排放在工作臺上,先用標準的榫卯尺測量它們的寬度,刻度顯示幾乎一致。她抬頭看向魯大師:“按照傳統尺規,這兩個木塊的寬度是一樣的,符合要求,對嗎?”
魯大師瞇著眼看了看,勉強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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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巧兒不再多說,拿起了她那把改良尺。她小心地移動著黃銅游標,對準木塊的邊緣,然后低頭仔細觀察著主尺和游標刻度的對齊情況。工坊里只剩下她輕柔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片刻后,她指著其中一個木塊:“這個,實際寬度比標準窄了大約半根頭發絲。”又指向另一個,“而這個,比標準寬了將近一根頭發絲。”
“信口雌黃!”魯大師下意識地反駁,“肉眼凡胎,如何能分辨毫厘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