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流言如刀肝腸斷》
陳巧兒改良獵弓的巧手,一夜之間成了村民口中的“妖術”。往日親切的鄰里目光變得躲閃而充滿猜疑,就連孩童也被大人匆匆拉走,仿佛她身上帶著瘟病。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竟能比李員外明晃晃的威脅更刺骨寒心。而遠處山道上,幾個李家的家丁正冷笑著看向她,顯然,這僅僅是開始。
晨曦微露,山間的薄霧尚未散盡,陳巧兒踩著濕滑的青石板路,背著半簍剛采來的新鮮菌子,朝著村口走去。她盤算著這些菌子或許能換些鹽巴,或許,還能給七姑扯上一尺她喜歡的青藍色頭繩。
幾天前,她運用現(xiàn)代物理知識改良的獵弓取得了成功,父親陳大勇試用后贊不絕口,稱其省力且射程更遠。當時,幾個鄰人圍觀,眼中滿是驚奇與羨慕,甚至有人央求巧兒幫忙也改一改家中的器具。
可此刻,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原本聚著閑聊的幾個婦人,一瞧見她,說笑聲便像被刀驟然切斷般戛然而止。
空氣凝滯了一瞬。
王嬸子下意識地將自家流著鼻涕、正啃著半塊餅子的娃兒猛地往身后一拽,動作幅度大得近乎夸張,仿佛陳巧兒是什么渾身沾滿瘟疫的瘟神。那娃兒被拽得一個踉蹌,餅子掉在地上,“哇”一聲哭起來,哭聲在過分安靜的氛圍里顯得格外刺耳。
陳巧兒的腳步頓了頓,臉上習慣性揚起的、略顯拘謹?shù)男σ饨┰谧旖恰K芮逦馗杏X到那些目光,不再是往日的好奇或質(zhì)樸的關切,而是摻雜了恐懼、審視、以及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疏離。
李婆婆,村里最年長、平日里總是笑瞇瞇讓她“閨女,走近些讓婆婆瞧瞧”的老人,此刻卻混濁的老眼閃爍了幾下,最終垂下眼皮,專注地盯著自己那雙裹過又放開的、布滿青筋的腳,仿佛地上能看出朵花來。
一種無聲的、冰冷的排斥,像這山間清晨的濕氣,無聲無息地滲透過來,纏繞上身,鉆進骨縫,帶來一種比明刀明槍更難忍受的寒意。
陳巧兒深吸了一口帶著涼意的空氣,努力壓下心頭泛起的那絲無措和澀意。她告訴自己不必在意,或許是別的事惹得大家心情不好。她盡量維持著平靜的神色,繼續(xù)往前走,打算像往常一樣打聲招呼。
然而,她剛向前邁了兩步,那幾個婦人竟像是約好了一般,極其默契地、不著痕跡地向后挪了挪,形成了一個更緊密、也更排外的微小圈子。
王嬸子一邊用力拍掉娃兒想去撿地上餅子的手,一邊掀起眼皮飛快地剮了陳巧兒一眼,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清晰地飄過來:“狗蛋,別什么臟的臭的都往嘴里塞!也不怕沾了晦氣,晚上做噩夢!”
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進陳巧兒的耳朵里。
她的臉頰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熱,腳步再也邁不動了。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委屈涌上心頭。臟?臭?晦氣?她做錯了什么?她只是想用自己知道的知識,讓家里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點。
就在這時,趙家媳婦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孫家寡婦,聲音壓得極低,卻又巧妙地能讓周圍一圈人,包括陳巧兒,依稀聽見:“……聽說了沒?就前頭老李家坳子的事……嘖嘖,也是好好的一個閨女,不知怎么就沾惹了不干凈的東西,手變得奇巧,能編出會自己跑的草螞蚱……結果你猜怎么著?”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成功吸引了所有殘余的注意力,才用一種帶著恐懼又隱秘的興奮語氣繼續(xù)說:“沒出半月,那閨女就瘋魔了!整日胡言亂語,說什么天上能飛鐵鳥,水里能跑鐵船……最后,竟是自己跑進后山老林子里,再也沒出來!人都說是被山精鬼怪勾走了魂,替身咧!”
“哎呀!快別說了!怪瘆人的!”孫寡婦配合地打了個哆嗦,抱緊雙臂,目光卻再次瞟向陳巧兒,意有所指,“這世道,有些事兒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其無。好好的一個人,咋就能突然開了竅,懂那么多我們聽都沒聽過的門道?別真是……”
話語未說盡,留下的想象空間卻比直接指責更為惡毒。
陳巧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徹底明白了。這并非偶然的冷淡,而是有針對性的排斥和中傷。她改良獵弓、制作些省力小工具的事,竟被扭曲成了“沾惹不干凈的東西”、“鬼怪替身”!
她想開口辯解,想說那只是普通的杠桿原理,想說世上沒有鬼怪。但看著那一張張寫滿警惕、懷疑甚至恐懼的臉,她的話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在這種根深蒂固的蒙昧和惡意面前,任何基于邏輯和理性的解釋,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站在原地,像被釘在了那片冰冷的石板上。身后菌菇的清新香氣仿佛也變成了某種諷刺。
最終,她猛地轉(zhuǎn)過身,不再試圖走進那個無形的、卻堅不可摧的圈子,背著她的簍子,沿著來路,一步步往回走。背影挺得筆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