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巧兒改良的連弩機匣在考核現(xiàn)場首次展示,魯大師只看一眼便臉色大變,這看似簡單的木匣內(nèi)部竟藏著超越時代的精妙機關,當連弩瞬間射出十支弩箭穿透靶心時,全場寂靜無聲,而陳巧兒不知道的是,這場展示已經(jīng)引起了潛伏在暗處的不速之客的注意。
魯大師枯瘦的手指懸在半空,離那具靜靜躺在工作臺上的連弩機匣僅一寸之遙,卻遲遲沒有落下。他那張平日里刻板得如同巖石溝壑的臉上,此刻每一道皺紋都繃緊了,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疑。渾濁的老眼死死盯住機匣側(cè)面那幾處看似隨意開鑿的孔洞,以及內(nèi)部若隱若現(xiàn)、絕非傳統(tǒng)榫卯結(jié)構(gòu)的金屬卡扣。
“這…這是何物?”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猛地轉(zhuǎn)向站在臺前的陳巧兒,“丫頭,你在這‘望山’與‘箭槽’之間,究竟搞了什么名堂?”
考核場地位于魯大師那間最大的露天工坊中央,平日里堆放的雜物已被清開,空出一片場地。花七姑站在稍遠些的地方,雙手不自覺地緊握著,指尖微微發(fā)白,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陳巧兒身上,既含鼓勵,又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山谷間的風穿過林葉,帶來濕潤泥土和草木的氣息,卻吹不散此刻彌漫在工坊上空那幾乎凝滯的緊張。
陳巧兒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她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這不僅僅是一場出師考核,更是她將另一個世界的思維火花,在這個時空進行的第一次完整綻放。她上前一步,迎上魯大師銳利如刀的眼神,清亮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師父,此物并非單純的連弩。弟子稱它為‘速裝模塊化連弩機匣’。”
“模塊化?”魯大師眉頭擰得更緊,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是。”陳巧兒點頭,伸手輕輕撫過那具由硬木與少量精鐵構(gòu)成的機匣表面,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珍寶,“傳統(tǒng)連弩,箭矢需一支支填入,射速受限,且戰(zhàn)時填充極為不便。弟子將供箭、上膛、擊發(fā)三部分功能獨立開來,做成可快速拆換的模塊。”
她指尖輕巧地撥開機匣側(cè)面的一個暗扣,伴隨著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聲,一個狹長的、內(nèi)嵌十支短矢的箭夾被她流暢地取了出來。“您看,這是預裝好的箭夾。矢盡時,只需按下卡榫,退出空夾,換入新夾即可。”她一邊說,一邊演示著更換動作,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次呼吸的時間,流暢得令人眼花繚亂。
魯大師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一生浸淫機關之術,如何看不出這看似簡單的一取一換之間,所蘊含的革命性意義?這徹底顛覆了連弩自誕生以來的使用邏輯!
不待他發(fā)問,陳巧兒已將箭夾推回,機匣內(nèi)部傳來一陣細微的齒輪咬合與機簧復位聲。她抬起機匣,將其尾部抵在肩上,那是一個與以往任何弩具都不同的抵肩姿勢。“此外,弟子重新設計了弩臂蓄力機構(gòu),采用復合弓筋與扭力彈簧結(jié)合,并增加了這個簡易的瞄準照門。”她的手指劃過機匣上方一個不起眼的金屬凸起,“最重要的是,擊發(fā)機構(gòu)借鑒了…嗯…一種名為‘扳機’的連桿原理。”
她的目光掃過臺下臉色已然發(fā)白的王管家派來的那名探子,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冷意,聲音卻依舊平穩(wěn):“省去了拉弦、置箭的繁瑣,只需專注瞄準,然后…扣動這里。”
話音未落,她的食指已然壓下那個小巧的扳機。
“咻——咻——咻——”
銳利的破空聲接連炸響,急促得幾乎沒有間隔!那不是弓弦的嗡鳴,而是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
十支特制的短矢,化作一道道肉眼難以捕捉的灰影,從機匣前端激射而出,以一種近乎狂暴的姿態(tài),瞬間跨越了數(shù)十步的距離,狠狠釘入了豎立在場地盡頭的那排厚實木靶!
“咄咄咄咄——!”
沉悶的撞擊聲連成一片,仿佛一陣急促的冰雹砸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十面木靶牢牢吸住。只見每一面靶子的紅心處,都赫然多了一個透亮的窟窿!弩箭的力道之大,竟讓箭簇直接從靶后透出了一小截,在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
十矢連發(fā),矢矢穿心!
整個工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連風聲似乎都在這一刻平息。幾個旁觀的、魯大師早年收下的記名弟子,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仿佛看到了什么妖術。花七姑緊握的雙手緩緩松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她望著場中那個肩抵機匣、身姿挺拔的少女,眼中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光彩,那光芒里混雜著驕傲、激動,還有一絲泫然欲泣的感動。
只有魯大師,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咯咯”的、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的聲音。他的目光沒有去看那些被洞穿的靶子,而是死死鎖定在陳巧兒手中那具似乎還縈繞著硝煙(盡管并無硝煙)氣息的機匣上。
那眼神,不再是審視,不再是驚疑,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灼熱!仿佛窮盡一生尋找的寶藏,突然以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呈現(xiàn)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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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巧兒緩緩放下猶自帶著一絲余溫的機匣,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現(xiàn)代復合弩的原理,結(jié)合這個時代所能找到的最佳材料與魯大師傳授的精湛工藝,終于在這一刻,綻放出了超越時代的光芒。她甚至偷偷融入了一點簡化版的槍械自動機組裝思想,才實現(xiàn)了如此高的射速。她知道這會帶來震撼,但沒想到,震撼如此之巨。
“不可能…”魯大師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而嘶啞,他猛地踏前幾步,幾乎是從陳巧兒手中“奪”過了那具機匣,手指顫抖著撫過弩身,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和內(nèi)部精密的震動余韻,“這力道…這射速…這裝填…丫頭,你…你這不是機關術…”
他抬起頭,眼神復雜得像是一片洶涌的海洋,里面有震驚,有狂喜,有困惑,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你這簡直是…殺戮的的藝術!將殺人利器,簡化到了…到了兒戲般的地步!”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這絕非尋常匠人所能構(gòu)思!告訴老夫,你究竟從何處得來此等…此等‘邪詭’的思路?!”
“邪詭”二字,他咬得極重。
陳巧兒心頭一凜,知道最關鍵的拷問來了。她不能透露穿越的真相,卻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垂下眼瞼,做出恭敬的姿態(tài),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師父明鑒。此物構(gòu)思,并非來自任何典籍或秘傳。乃是弟子觀察山中獵戶設置陷阱捕獸,見其以繩套、杠桿、重物連環(huán)觸發(fā),心有所感。又見七姑采摘草藥時,常需徒手費力挖掘,便想著如何省力。”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向魯大師:“弟子只是覺得,傳統(tǒng)機關為何一定要繁復?為何不能像搭積木…呃,像堆壘孩童的玩具一樣,將不同的功能組合起來?為何不能將重復、費時的步驟,預先準備好,用時只需簡單替換?弟子愚鈍,只是想著如何更‘省事’,如何讓力量更有效地釋放,讓使用它的人…能多一分安全,多一分勝算。”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若此思路有違師門正道,乃‘邪詭’之術,那弟子…甘愿受罰。”
“省事…組合…有效…”魯大師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詞,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它們的含義。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機匣,那冰冷的結(jié)構(gòu)仿佛擁有了生命,在無聲地闡述著一種全新的、顛覆性的工匠哲學。效率至上,化繁為簡,模塊通用…這些概念如同洪流,沖擊著他固守了一生的技藝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