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一條條乳白色的輕紗,纏繞在山谷的林木與屋檐之間。陳巧兒站在魯大師那間堆滿各式工具、半成品與奇異材料的工坊門前,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甜和金屬微腥的空氣,心中卻不像往常那般寧靜。今日,是她階段性學習成果驗收的日子,魯大師月前便提及的“綜合考核”將在今天命題。
花七姑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低聲安慰道:“別緊張,巧兒。你這幾個月廢寢忘食的鉆研,我們都看在眼里。魯大師嘴上不說,心里是極滿意的。”
陳巧兒回握住七姑溫暖的手,報以一笑,但眼底那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并未完全散去。她穿越至此,憑借領(lǐng)先時代的知識和思維,雖屢屢讓這位脾氣古怪的匠人宗師感到“驚疑”,但也深知,魯大師對工匠基礎(chǔ)的苛求近乎偏執(zhí)。這次的考核,絕不僅僅是展示奇思妙想那么簡單,它必然關(guān)乎根基、心性,乃至……傳承。
“吱呀”一聲,工坊那扇由復(fù)雜機括控制的木門自動滑開,魯大師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今日罕見地穿了一身漿洗得有些發(fā)硬的深灰色短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肅穆,那雙平日里總是閃爍著挑剔或好奇光芒的眼睛,此刻沉靜得像兩口古井。
“進來。”他言簡意賅,轉(zhuǎn)身便走。
陳巧兒與花七姑對視一眼,緊隨其后。工坊內(nèi)部比往日更加整潔,中央的空地上,擺放著三樣東西:一塊紋理致密的百年鐵木、一塊閃爍著幽藍寒光的隕鐵,以及一卷古樸的、以金線封邊的獸皮卷軸。
魯大師在它們面前站定,目光掃過兩位女子,最終定格在陳巧兒身上。
“丫頭,”他聲音低沉,帶著金石之音,“你來的時日不短了。腦子里的那些‘古怪’念頭,確實給老夫開了不少眼界。效率、標準化、力學分析……這些東西,初聽離經(jīng)叛道,細想?yún)s不無道理。”
陳巧兒心中微動,這是魯大師第一次如此正面地肯定她帶來的“現(xiàn)代思維”。
然而,魯大師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陡然變得沉重:“但工匠之道,核心從來不是奇技淫巧,更非為了彰顯個人才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世多艱,眾生皆在洪流中掙扎。我輩匠人,手握造化之權(quán),究其根本,所求為何?”
他抬起手,指向那三樣物品:“今日考核,你的題目便是——用你所能調(diào)動的所有學識,傳統(tǒng)也好,你那邊的也罷,為‘守護’二字,造一器。”
“守護之器?”陳巧兒輕聲重復(fù),心臟猛地一跳。這個命題,既空泛,又極其具體。它直指核心,拷問的是她作為匠人的本心。
魯大師踱步到那塊鐵木前,屈指一彈,發(fā)出沉悶堅實的回響:“此木生于絕壁,歷風霜百年而不朽,其性韌而堅,可承重壓,可抵刀兵。”他又指向那塊幽藍的隕鐵,“此鐵天外而來,蘊星辰之力,鋒銳無匹,延展非凡,乃鍛造神兵利刃的極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卷獸皮卷軸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復(fù)雜難明的意味:“而這卷軸,記載著一門失傳已久的‘同心連鎖’機關(guān)術(shù)殘篇。玄奧非常,若能參透,或可讓造物如臂使指,靈性自生。”
“材料,我給你最好的。技藝,這數(shù)月我已傾囊相授。靈感,這卷軸或許能給你啟發(fā)。”魯大師的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陳巧兒,“但我要的,不是一件無堅不摧的兵器,也不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我要的,是一件能體現(xiàn)你心中‘守護’之意的器物。它或許微小,或許并不起眼,但它必須擁有它的‘魂’。”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種穿透歲月的力量:“守護的是什么?是身后在乎之人的安危?是一方水土的寧靜?是一段不容踐踏的信念?還是……其他什么?想清楚,然后,讓你的作品替你回答。”
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山巒,向陳巧兒傾覆而來。這考核,考的是技藝,更是心性、是格局、是她對這個世界、對身邊人的情感聯(lián)結(jié)。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花七姑,看到她眼中毫無保留的信任與鼓勵,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微微松動了一絲。
“材料任選,卷軸可參詳,時限,七日。”魯大師說完,便不再多言,背負雙手,走到窗邊,凝視著窗外漸散的霧氣,仿佛已置身事外。
陳巧兒沒有立刻去觸碰那些珍貴的材料,也沒有急于展開那卷可能蘊含驚天秘密的卷軸。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閉上了眼睛。
守護……
這個詞匯,在她心中激蕩起層層漣漪。穿越之初,她只想活下去,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是七姑,這個溫婉又堅韌的女子,用毫無保留的善意與愛意,成為了她在這個陌生世界最堅實的錨點。她們一同逃亡,相互扶持,在這與世隔絕的山谷中,感情在靜謐的時光里愈發(fā)醇厚。
她想起墜崖時的驚心動魄,激流中的掙扎求生,七姑為她療傷時專注的眉眼,以及無數(shù)個夜晚,她們在燈下,一個研究機關(guān)圖紙,一個研磨草藥,偶爾抬頭相視一笑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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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守護的,首先是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是七姑的笑容和安寧。
進而,她又想到山谷外虎視眈眈的李員外、張衙內(nèi)。那些仗勢欺人、視人命如草芥的惡徒。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安寧”最大的威脅。魯大師雖強,但終究不能護她們一世。她們終將離開這里,去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
那么,這件“守護之器”,就不能僅僅是被動防御,或許……它應(yīng)該具備一定的主動性,能在關(guān)鍵時刻,為她們爭取生機,震懾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