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流言如刀身刺骨》
冬日的寒風像裹挾著細碎冰刃,刮過沂蒙山區的每一個角落,也刮進了陳石匠那原本就不甚溫暖的家。陳巧兒裹緊了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舊襖,蹲在灶膛前,看著里面跳躍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火苗,心頭沉甸甸的,比那壓著積雪的柴垛還要沉。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今天清晨去村口老井挑水時,那些原本還會笑著跟她打招呼的嬸子大娘們,如同約好了一般,齊刷刷地背過了身去,留給她的只有冰冷的側影和刻意壓低的、卻又剛好能讓她聽見的竊竊私語。
“……就是她,獵戶家那個…被山鬼迷了心竅的……”“可不是么,好好的姑娘不去喜歡,偏生去招惹那花家的七姑,惹得李員外大怒……”“聽說了沒?她會使妖法呢,不然那花七姑好好一個伶俐人,怎就鐵了心跟她?”“離她遠點,沾上晦氣……”
那些話語,比凜冽的山風更刺骨,精準地扎進陳巧兒現代靈魂深處那點殘存的自尊與驕傲里。她不是沒經歷過職場傾軋、網絡暴力,但這種基于最愚昧偏見的、赤裸裸的孤立與污名化,發生在這樣一個閉塞的環境里,帶來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感。她甚至不能像在現代一樣拍案而起,拿出法律條款或者錄音證據來反駁——在這里,流言本身,就是殺人的刀。
她沉默地挑著半桶水回家——原本該打滿的兩桶,因著那些躲避和推搡,只勉強打了半桶。水缸見了底,母親張氏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窗外陰沉的天,無聲地嘆了口氣,接過水桶,自己拿起另一副擔子出了門。陳巧兒張了張嘴,那句“我卻”卡在喉嚨里,最終沒能說出來。她知道,母親去,至少不會被人刻意刁難。
父親陳石匠坐在院子角落里,悶頭敲打著一塊石料,叮叮當當的聲音比往日更沉、更急,仿佛要將所有無處發泄的郁憤都砸進石頭里。整個家,被一種無形而沉重的低氣壓籠罩著,連平日里最活潑的看家狗,都夾著尾巴,蔫蔫地趴在窩里,不敢出聲。
陳巧兒退回灶房,盯著那簇火苗,思緒紛亂。李員外這一手,真是又毒又準。他根本不用親自出面動用武力,只需輕輕撥動“鄉議”這根弦,就足以讓他們一家在村里寸步難行。古代宗法社會,人言可畏,她今日才算真切體會到了其可怕的威力。這不僅僅是孤立,更是社會性死亡的開始。長此以往,莫說保護七姑,他們自家能否在這村里立足都成了問題。
中午飯吃得味同嚼蠟。罕見的,桌上連一點葷腥都沒有,只有清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糊糊和幾個干硬的雜糧餅子。陳石匠“啪”地一聲把餅子摔在桌上,黑著臉:“這日子沒法過了!早上我去鄰村想攬點活計,人家一聽是陳家溝的陳石匠,直接擺手說活訂出去了!王屠戶那里,往??偰苜d點豬下水,今天直接說沒有!連狗蛋和小丫出去撿柴火,都被別家孩子扔石頭趕回來!”
張氏眼圈一紅,低下頭,默默喝著糊糊。
陳巧兒的心狠狠一揪。她知道,父親說的“沒法過了”,并非夸張。獵戶家的收入本就不穩定,很大程度上依賴父親的石匠手藝和與村民的物物交換。如今這條路被徹底堵死,家里的生計立刻就成了大問題。李員外的惡毒,遠不止于精神上的壓迫,更要將他們逼入絕境。
“爹,娘,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家里?!标惽蓛旱穆曇舾蓾硢?。穿越以來,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沼谐角甑闹R,卻在這個愚昧而強大的輿論壁壘前,撞得頭破血流。
陳石匠猛地抬頭,瞪著她,那眼神復雜極了,有憤怒,有無奈,更有一種深切的擔憂。他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卻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起身又去了院子,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亂了。
張氏放下碗,輕輕握住陳巧兒冰涼的手:“巧兒,娘知道你委屈??伞抢顔T外,咱們真的惹不起啊。七姑那孩子是好,可這……這是要命的事啊!你能不能……”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陳巧兒反手握住母親粗糙的手,搖了搖頭,眼神卻異常堅定:“娘,別說了。事已至此,不是我退讓就能解決的。李員外要的不只是七姑,他更要徹底踩死我們,殺雞儆猴。我們退了,就只有死路一條?!?/p>
可是,不退,路又在何方?與現代輿論戰不同,這里沒有微博熱搜可以反轉,沒有官方通報可以澄清。她面對的是一堵由千年封建禮教和鄉野愚昧凝結成的銅墻鐵壁。
整個下午,陳巧兒都把自己關在狹小的房間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和委屈解決不了問題,她必須思考。她回想著看過的歷史劇、小說里,古代人物遇到類似情況是如何應對的。硬碰硬肯定不行,官府大概率已被買通。解釋?沒人會聽。逃跑?目標太大,且父母弟弟怎么辦?
或許……可以從流言的本身入手?流言最怕的是時間和新的話題,但李員外肯定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那么,制造一個更大的、對李員外不利的流言?風險極高,且難以操控,容易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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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展示價值?讓村里人覺得離不開他們家的價值?父親的手藝?自己的……“奇技淫巧”?她腦海里閃過水車、紡車、曲轅犁之類的改良圖紙,但旋即又否定了。在這種敵意環境下,拿出這些東西,只會坐實“妖術”的罪名,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