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沉悶刺耳的撞擊!
石塊狠狠砸在水車巨大的輪輻上!堅硬的木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被砸中的地方瞬間崩裂開一道醒目的白痕。巨大的沖擊力讓輪子猛地一顫,吱嘎聲驟然拔高,變得刺耳欲裂,旋轉(zhuǎn)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滯澀下來,仿佛一個巨人受了傷,踉蹌著就要倒下。
這一砸,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砸了它!砸了這妖物!”
“不能讓它害人!”
“燒掉!快燒掉!”
幾個被恐懼徹底支配的青壯村民,紅著眼睛,彎腰撿起更多的石頭和岸邊粗大的枯枝,叫囂著就要沖上來。
陳巧兒的心,隨著那聲撞擊猛地沉到了谷底。完了!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期盼,還有那一點點試圖融入、試圖改變的火苗……都要被這愚昧的石頭砸得粉碎!絕望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她。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身體微微顫抖,等待著那毀滅性的風暴降臨。
“都給我住手——!”
一個清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怒意的聲音,如同穿云裂帛的箭矢,驟然刺穿了這片混亂的喧囂!
所有動作,所有叫罵,在這一聲斷喝下,詭異地凝固了。
人群又一次分開,花七姑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中。她沒有擠在人群里,而是站在稍高一點的一塊河灘大石上。晨曦勾勒出她略顯單薄卻站得筆直的剪影,山風吹拂著她額角的碎發(fā),那雙平時總是含著笑意或狡黠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銳利地掃視著下方舉著石塊、神情激憤的人群。
她手里拿著一桿長長的旱煙袋,黃銅煙鍋在晨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什么妖術(shù)?什么邪物?”花七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河灘,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住了所有的嘈雜,“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叫‘巧思’!是人想出來的法子!”
她抬手指向那架被砸傷、痛苦呻吟的水車輪子,目光如電:
“張嬸!你男人前年修房梁,知道在榫卯里墊塊楔子更結(jié)實,那也是妖術(shù)?李叔!你編筐子,曉得把篾條刮薄了又韌又省力,那也是妖術(shù)?”她的目光掃過幾個剛才叫囂最兇的漢子,“還有你們!上山打獵,曉得在狍子道上下套子,那套子就不是木頭繩子做的?那也是妖術(shù)?!”
一連串的反問,如同連珠炮,砸得眾人啞口無言。這些例子都是村里人司空見慣、甚至引以為豪的生活智慧,此刻被花七姑信手拈來,堵得人啞口無言。那些舉起的手,握著石塊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垂了下來。
花七姑的目光最后落在臉色慘白、孤立無援的陳巧兒身上,那眼神里的冰寒瞬間融化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隨即,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眾人,語氣斬釘截鐵:
“陳巧兒不過是把他那點心思,用在了這水車上!讓木頭轉(zhuǎn)得更快,省下咱們挑水的力氣!這水還是沂河的水,木頭還是山上的木頭!哪來的妖?哪來的精?我看你們是力氣多得沒處使,閑得發(fā)慌!有這砸東西的蠻勁,不如多開兩壟荒地!”
她頓了頓,在一片死寂中,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只見花七姑不慌不忙地從腰間的小布袋里捏出一小撮金黃的煙絲,慢條斯理地填進黃銅煙鍋里。然后,她微微俯身,湊近了水車巨大輪輻上那道被石頭砸出的醒目裂痕。在無數(shù)道或驚疑、或茫然、或依舊帶著恐懼的目光注視下,她“嚓”地一聲,用火石點燃了手中的火絨,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湊近了煙鍋。
“滋啦……”
煙絲被點燃,一縷青白色的煙霧裊裊升起,帶著煙草特有的辛辣氣息,彌漫在清晨濕潤的空氣里。花七姑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對著那道猙獰的木裂痕,緩緩地、均勻地,將口中的煙霧吐了過去。
青煙繚繞,纏繞著那道新鮮的傷口。
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再次掃過人群,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
“看見了?煙能熏著木頭,火能點著木頭!要真是成了精的妖物木頭,它怕不怕這煙火氣?它容不容我這么對著它吐煙?嗯?”
這舉動看似荒誕,卻直擊人心深處最樸素的認知——精怪怕火怕煙!那青煙毫無阻礙地滲入木裂痕中,水車依舊只是痛苦地吱嘎著轉(zhuǎn)動,沒有任何異象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