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滴骨辯誣
暮色如墨,將花家小院涂抹得只剩黯淡輪廓。陳巧兒蹲在灶房角落,就著最后一縷天光,仔細檢查著地上幾只瓦罐。罐內是她用山間幾種特殊礦物粉末混合草木灰調制的干燥劑,小心地鋪在那些她視若珍寶的“家當”底部——幾卷鞣制過的薄羊皮,上面用炭條畫滿了外人看來如同天書的圖形;一小包用油紙裹了又裹的銀針;還有幾個粗陶瓶,里面裝著不同性狀的粉末,被她用塞子緊緊封住。
指尖拂過羊皮卷上勾勒的簡易杠桿與滑輪結構,一絲極淡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疏離感浮上心頭。這些知識,曾是她那個時代孩童的常識,如今卻成了她與七姑在這陌生時空安身立命的依仗,也是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劍。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白霧在漸冷的空氣中散開。
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不是一兩個,而是一群,帶著不加掩飾的洶洶氣焰,瞬間撕碎了山村的寧靜。
“就是這家!拿下!”
門板被粗暴地撞開,幾個身著皂隸公服、腰挎鐵尺的官差一擁而入,火把的光跳躍著,映出一張張冷硬的臉。為首一人,目光如鷹隼,瞬間鎖定了剛從里屋聞聲出來的花七姑。
“花氏七姑!”那人聲音洪亮,帶著官府的威嚴,“有人狀告你以邪術魘鎮,害死了李員外的獨子李繼宗!跟我們走一趟吧!”
“什么?”花七姑臉色霎時白了,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脊背依舊挺直,“差爺明鑒,民女從未做過此等傷天害理之事!那李公子……他的死與民女何干?”
“有無關系,府尊大人自有公斷!拿下!”差頭毫不容情,一揮手,兩名如狼似虎的差役便上前要鎖人。
“住手!”
陳巧兒猛地站起,快步擋在花七姑身前。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撞擊著胸腔,面上卻竭力維持著鎮定。“差爺,抓人總要有證據。空口白牙指認邪術,豈非兒戲?七姑平日與人為善,何來邪術一說?”
差頭斜睨她一眼,帶著幾分不耐:“你是何人?敢阻攔官府辦案!”
“民女陳巧兒,與七姑情同姐妹。”陳巧兒迎著對方審視的目光,不閃不避,“李公子突發惡疾身亡,郎中也已斷定,此事村中皆知。如今人死無對證,便攀誣七姑施邪術,未免太過牽強!”
“牽強?”差頭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只草扎的、布滿污穢痕跡的小人,上面似乎還貼著模糊的字跡,“這是從你家后院墻角挖出來的!上面寫的,正是李公子的生辰八字!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狡辯?再敢阻撓,連你一并鎖了!”
陳巧兒的心猛地一沉。那草人粗糙拙劣,一看便是倉促間弄出來栽贓的玩意兒。可在這地方,在這“邪術”能輕易取人性命的觀念下,這東西就是致命的鐵證。她看到七姑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絕望的神情。周圍的鄰居被驚動,聚在院外圍觀,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里充滿了恐懼與懷疑。
“巧兒……”七姑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音。
陳巧兒用力握了握她冰涼的手,指尖傳遞過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氣,知道此刻硬抗無用,只會讓情況更糟。“差爺,我們隨你去衙門。是非曲直,相信府尊大人明鏡高懸,定會還我姐妹清白。”
差頭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配合,哼了一聲:“算你識相!帶走!”
縣衙公堂,肅殺之氣彌漫。
“威——武——”
水火棍敲擊地面的沉悶聲響,伴隨著衙役們低沉的喝威,構成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跪在堂下的人心頭。
堂上,本縣縣尊吳大人面沉如水,端坐案后。他年約四旬,面容清癯,三縷長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倦怠,以及久居官場養成的審慎與多疑。李員外穿著一身綢緞常服,跪在另一側,正用袖子不住地擦拭那并不存在的眼淚,悲聲控訴:
“青天大老爺啊!您要為小老兒做主啊!我兒繼宗,年方十八,前幾日還好端端的,自那日從這花七姑家附近回來后,便一病不起,口中胡言亂語,說什么‘仙舞惑心’、‘邪祟纏身’……不過兩三日,竟……竟就這么去了!定是這花七姑,因小老兒欲納她為妾,她心中不忿,便行了那魘鎮邪術,害了我兒性命啊!”他一邊哭嚎,一邊偷偷抬眼覷著堂上的反應。
那枚作為“物證”的草人被呈上公堂。吳知縣拿起翻看片刻,眉頭緊鎖,看向花七姑的目光愈發銳利:“花七姑,李員外所言,并此物證,你還有何話說?”
花七姑深深叩首,再抬起頭時,臉上雖無血色,眼神卻清亮堅定:“回大人,民女冤枉。民女與李公子素無仇怨,更不懂什么魘鎮邪術。此物絕非民女所有,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求大人明察!”
“栽贓?”李員外猛地抬頭,聲音凄厲,“誰能栽贓于你?我兒貼身小廝可以作證,他親耳聽見我兒昏迷前囈語,提及你的名字!還有這草人,分明是從你家后院掘出!鐵證如山,你還敢抵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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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向吳知縣,再次叩首:“大人!此女定然是那等身懷妖異之輩!近來村中流傳什么‘巧工娘子’、‘七姑仙舞’,皆是惑人之術!若非邪祟,尋常村女,怎會引得我兒如此?又怎會弄出那些奇巧淫技之物?求大人將此妖女明正典刑,以安人心,以慰我兒在天之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