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呢?”王氏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手里還拿著燒火棍。她一眼看到缸邊那兩只水桶,一只空了小半,另一只更是只剩個底兒,再看看陳巧兒如同水里撈出來般的慘狀和濕透的下半身,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濃的不滿和責備:“我的老天爺!讓你打兩桶水,你這…你這灑得比挑回來的還多!磨蹭了這半天,就弄回這點兒?夠干什么的?灶上等著燒水下米呢!這都什么時辰了?一個頂門立戶的大男人,這點活計都干不利索?真是…真是白長了這一身腱子肉!”
那一聲聲的責備,像一根根細針,扎在陳巧兒本就疲憊不堪又憋屈萬分的神經上。一股混合著委屈、憤怒、對現代生活的無限懷念以及對這具身體無能的痛恨的邪火,“噌”地一下直沖天靈蓋!
“夠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猛地從她喉嚨里沖出,帶著嘶啞的破音,把王氏嚇了一跳。
陳巧兒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激動和疲憊布滿了紅血絲,死死盯著王氏,胸膛劇烈起伏:“你以為我想這樣?!你以為我樂意大清早被屎尿味熏醒?!樂意用這破柳枝扎得滿嘴血?!樂意掄這能把人震散架的破斧子?!樂意挑著這死沉的水桶一步三晃像個傻X?!”
她越說越激動,連日積壓的怨氣如同決堤的洪水,根本剎不住車。她指著地上的斧頭,又指向院外,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語速快得像爆豆子:
“這斧頭!設計得跟個棒槌似的!杠桿呢?省力結構呢?全是反作用力!純靠蠻力硬剛!效率低到令人發指!”
“那扁擔!鉤子掛桶的位置就不合理!重心不穩!水能不灑?肩膀能不被勒斷?!還有那破路!坑坑洼洼,走一步晃三下!”
“還有那旱廁!那味道!那衛生條件!簡直就是細菌培養皿!傳染病溫床!你們怎么活得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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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念自來水!想念燃氣灶!想念抽水馬桶!想念超市里碼得整整齊齊的衛生紙!想念我那把削鐵如泥的瑞士軍刀!想念不用為挑一擔水就累死累活的日子!”
她吼得聲嘶力竭,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院墻外似乎有路過的腳步聲停頓了一下。王氏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聽不懂卻又氣勢洶洶的爆發徹底震懵了,手里燒火棍“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嘴巴張得老大,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茫然,像看一個突然發癲的陌生人。
“你…你…”王氏指著她,手指都在抖,“二狗子…你…你說啥?啥…啥杠桿?啥細菌?啥瑞士?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昨天撞邪了?還是打獵摔壞了腦子?”她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這個暴怒的“陳二狗”身上真的附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陳巧兒吼完,胸膛劇烈起伏,看著嫂子驚恐萬狀的表情,再看看自己還微微顫抖的、布滿紅痕和薄繭的手掌,一股深深的疲憊和無力感瞬間淹沒了剛才的憤怒。像被戳破的氣球,所有的力氣都泄光了。她猛地住了口,意識到自己失控了。剛才那些話,在王氏聽來,恐怕跟瘋言瘋語、鬼上身沒什么區別。
完了。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頹然地靠回冰冷的水缸,抬起手,不是擦汗,而是用力地、疲憊地抹了一把臉,仿佛想抹去剛才的失態和所有的煩躁。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認命的沙啞和濃濃的倦意:“…算了,嫂子。當我沒說。我…我再去挑水。”她彎下腰,默默撿起地上的扁擔,鉤上空桶,轉身就要再次走向那地獄般的溪邊。背影僵硬,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壓抑。
“站住!”王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驚魂未定的余悸和一絲不容置疑。
陳巧兒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肩膀垮塌著。
王氏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著被嚇得不輕的心跳。她看著“小叔子”那異常沉默和疲憊的背影,再聯想到他這段時間種種不對勁的表現——發呆、說怪話、干活笨拙、眼神陌生…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在她心中成型:男人嘛,娶不上媳婦,心里憋著火氣!尤其昨天還聽人嚼舌根,說村東頭老光棍李麻子都從人牙子手里買了個逃荒的啞女當婆娘了…二狗子肯定是受刺激了!
想到這層,王氏臉上的驚懼慢慢褪去,換上一種“恍然大悟”的憐憫和作為長嫂的責任感。她嘆了口氣,聲音緩和下來,帶著一種“我懂你苦”的勸慰:“唉,二狗啊,嫂子知道你心里苦。這日子是難,活計是累,可誰家不是這么熬過來的?咱們莊戶人家,靠的就是一把子力氣和認命的韌勁兒!”
她走上前幾步,彎腰撿起地上的燒火棍,語氣變得更軟和,甚至帶上了一絲開導的意味:“至于媳婦兒的事…你也別太往心里去。急不得,急不得!你看那李麻子,買個啞巴回來,花了多少冤枉錢?還不知根知底呢!咱不學他!你踏實干活,嫂子我…我回頭再托托人,尋摸尋摸,總能找到個合適的黃花閨女…”她頓了頓,覺得這承諾似乎有點空,又趕緊補充道,“實在不行…嫂子再給你加個雞蛋?攢點力氣要緊!快去快回吧,缸真要見底了。”
陳巧兒聽著這完全跑偏、卻又帶著樸實效用的安慰,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解釋?怎么解釋?說她是個女的?說她來自未來?那恐怕就不是懷疑撞邪,而是直接綁起來當妖怪燒了。
她認命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麻木的平靜。她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重新挑起空桶,邁著比剛才更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挪出了院門。王氏那句“攢點力氣要緊”和“加個雞蛋”的許諾,此刻聽來,充滿了黑色幽默般的荒誕和心酸。
這一次的西邊之路,仿佛被拉得無限漫長。扁擔壓在依舊刺痛的肩頭,每一步都牽扯著酸脹的肌肉。溪水潺潺,清澈見底,映著藍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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