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奪回鹽罐,如同護著絕世珍寶,緊緊抱在懷里,迅速用油紙重新封好口,動作快得像怕鹽粒自己飛走。然后她狠狠剜了陳巧兒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看“瘋魔”了的驚懼和看“敗家子”的痛心疾首,仿佛他剛才的舉動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褻瀆。
“再敢動這鹽罐子,看我不打斷你的手!趕緊給我拾掇魚去!晌午弄不干凈,你就餓著!”王氏厲聲呵斥完,抱著鹽罐,像躲避瘟疫一樣,快步鉆回了煙霧繚繞的灶房,留下陳巧兒一個人僵在原地,嘴里還殘留著粗鹽苦澀的咸味,心卻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鹽貴如金。
這四個字,帶著王氏那驚怒交加、痛徹心扉的眼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陳巧兒剛剛還殘存著一絲現代優越感的靈魂上。他呆呆地站著,口腔里那點微弱的咸味,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苦澀。原來在這里,連保持最基本的個人清潔,都是一種奢侈,一種罪過。
灶房里傳來鍋鏟刮擦鐵鍋的刺耳聲音和王氏壓抑著怒氣的、模糊的嘟囔,每一個音節都像鞭子抽在陳巧兒心上。他僵硬地轉過頭,目光再次落向墻角竹筐里那條死魚。那渾濁的眼睛似乎也在嘲弄地看著他。
胃里的翻騰感再次洶涌而至,比剛才更甚。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重新走向那條魚。手指再次觸碰到那冰涼滑膩的鱗片時,生理性的厭惡感依舊強烈,但這一次,他強忍著沒有退縮。
他抓起魚,走到院子里那塊當作砧板的厚實木墩前。木墩表面布滿縱橫交錯的刀痕,浸透了深褐色的、難以洗刷的污漬——那是無數生命在這里終結留下的印記,散發著濃重的、混合著血腥和腐敗的腥臊氣。這氣味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陳巧兒的嗅覺神經上,他眼前一陣發黑,胃液酸澀地涌上喉嚨口。
他顫抖著拿起那把沉重的、刃口有些發黑卷刃的柴刀。刀柄粗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帶著冰冷的金屬感和木頭被汗液浸透后的滑膩。他盯著魚頭上那只渾濁、僵硬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這個蠻荒世界的倒影。他高高舉起柴刀,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劈了下去!
“篤!”
刀刃沒有精準地落在魚頭上,而是砍在了魚身中段,深深嵌入木墩。巨大的反震力沿著刀柄傳來,震得陳巧兒虎口發麻,手臂酸痛。魚身劇烈地彈跳了一下,腥臭的粘液濺了他一臉。
“噗嗤…”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從院墻外傳來。
陳巧兒猛地睜開眼,抹了一把臉上腥臭的粘液,惱怒地循聲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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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墻的矮籬笆外,探進來一張油光發亮、帶著明顯酒糟鼻的大臉。是鄰居王二愣子,村里有名的懶漢兼碎嘴子。他咧著一口黃牙,臉上堆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幸災樂禍。
“喲嗬!我說巧兒兄弟,”王二愣子拖長了調子,聲音里滿是戲謔,“你這是跟條死魚較的哪門子勁吶?咋的,昨兒個從坡上滾下來,不光摔傻了,連這吃飯的手藝都還給山神爺了?瞧你那架勢,砍柴呢?嘖嘖嘖,真是稀罕景兒!咱老陳家祖傳的獵戶手藝,到你小子這兒,殺條魚都跟要你命似的?丟人現眼!”
那刺耳的嘲笑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進陳巧兒的耳朵里,比魚腥味更讓他作嘔,比王氏的責罵更讓他難堪。他握著刀柄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一股邪火“噌”地竄上頭頂,燒得他臉頰發燙,幾乎要忍不住沖過去用這把鈍刀給那張討厭的臉開個瓢。
“看什么看?”王二愣子被他眼中瞬間迸射出的兇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但隨即又梗著脖子,色厲內荏地提高了嗓門,“說你兩句還不服氣?有本事把魚拾掇利索嘍!瞧你那熊樣,白長這么大塊頭,廢物點心!”他啐了一口濃痰,罵罵咧咧地縮回頭,晃悠著走開了,但那鄙夷的嗤笑聲似乎還在空氣里回蕩。
廢物點心…
陳巧兒胸脯劇烈起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猛地低下頭,再次看向砧板上那條被劈歪了的魚。這一次,他沒有閉眼。他死死盯著那渾濁的魚眼,一股混雜著屈辱、憤怒和破罐破摔的狠勁猛地沖垮了生理的抗拒。
他重新握緊柴刀,不再試圖劈砍,而是學著記憶中模糊的片段,用刀尖抵住魚腹下柔軟的鱗片,咬著牙,手腕猛地發力向前一劃!
“嗤啦——”
刀刃艱難地割開堅韌的魚皮和肌肉,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粘稠、暗紅、混雜著未消化食物殘渣的內臟瞬間涌了出來,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惡氣如同有形的熱浪,猛地撲了陳巧兒一臉。
“嘔——”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彎下腰,胃里翻江倒海,早上那點粗糙的糊糊混合著酸水,毫無保留地噴射在院子的泥地上。劇烈的嘔吐讓他眼前發黑,涕淚橫流,渾身脫力地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冰冷骯臟的地面,劇烈地喘息、干嘔。
生理的極度不適和心靈上巨大的落差感,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將他死死壓在地上,碾磨著他殘存的意志。汗水、淚水、嘔吐物的酸腐氣、還有手上沾染的魚腥和內臟的惡臭…各種污穢的氣息包裹著他。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扔進泥潭的破布娃娃,骯臟,狼狽,一文不值。
“巧兒?巧兒你咋了?”王氏聽到動靜,慌慌張張地從灶房跑出來,看到陳巧兒跪在地上劇烈嘔吐的慘狀,先是一驚,隨即看到他旁邊那條被開膛破肚、內臟流了一砧板的魚,和他滿手滿身的污穢,臉上瞬間又布滿了那種看“魔怔”了的驚懼和無法理解的煩躁。
“哎喲我的老天爺!殺條魚也能弄成這樣?真是…”王氏想罵,但看著兒子慘白的臉和失神的眼睛,后半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深深的無奈和一種“這娃算是廢了”的絕望嘆息。她皺著眉,捏著鼻子,上前兩步,沒好氣地一把奪過陳巧兒手里的柴刀:“行了行了!滾一邊去!笨手笨腳的,越幫越忙!去井邊打桶水把自己沖沖,別杵在這兒礙眼!這點活兒都指望不上你,還得老娘自己來!”她罵罵咧咧地蹲下身,動作麻利地開始清理那堆狼藉,熟練得仿佛在收拾一堆無關緊要的垃圾。
陳巧兒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像個提線木偶,麻木地走向院子角落那口幽深的石井。井沿冰涼,布滿濕滑的青苔。他掛好木桶,搖動那吱嘎作響的轆轤。沉重的木桶緩緩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井壁回蕩著空洞的水聲。
他需要水,大量的水,沖掉這滿身的腥臊、污穢和令人作嘔的屈辱感。轆轤的搖柄又沉又澀,每一次轉動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他咬著牙,機械地搖著,汗水再次從額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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