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陳巧兒喉頭發緊,想阻止她碰那些臟污。
花七姑沒回頭,只低低說了句:“別動。”
她將挑出的木炭碎塊和細沙,用破陶片舀著,一層層仔細鋪進一個從簍里拿出的、完好的、拳頭大小的粗陶罐里。木炭在下,細沙在上。最后,她小心翼翼地將陶盆里那些游動的小魚苗,連同一部分清水,輕輕傾倒入這個臨時做成的微型濾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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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水流帶著些許泥沙,迅速滲透過那簡陋的砂炭層,從罐底的小孔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落入下方另一個接水的破碗里。
時間在無數道目光的聚焦下,仿佛被拉長了。只有水滴落入破碗的滴答聲,單調地敲打著緊繃的空氣。王麻子臉上的橫肉不耐煩地抖動,幾次想開口,都被花七姑那沉靜得近乎肅穆的神情堵了回去。
小半刻后,陶罐里的水濾盡了。花七姑端起那個接水的破碗,走到石磨盤前,將碗中清澈得幾乎透明的水,緩緩倒回那個養著魚苗的陶盆里。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陶盆。
那幾尾銀亮的小魚,在剛剛注入的、清澈的水中,擺動著尾巴,依舊活潑如初,甚至更歡快地追逐著水面上漂浮的細微草屑。
一片死寂。
只有山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花七姑這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凝固的臉,最后落在王麻子那張由赤紅轉為驚愕、又迅速涌上難堪和尷尬的臉上。“王叔,您說泉眼的水渾了,喝了怕不干凈。那您看看,”她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山泉敲石,“這魚喝了陳大哥濾出來的水,可還活蹦亂跳呢。”
她頓了頓,目光掠過那些驚疑不定的村民,語氣里帶上了一絲鄉間少女特有的、令人信服的樸實話語:“俺爹是老茶農,他說過,山礬樹皮搗爛了放水里,也能澄清水呢,那是不是也是妖法?陳大哥這個,不過是用了木炭吸味兒、細沙擋泥,道理是一樣的。水渾了,可能是前幾日那場急雨沖了山上的浮土,關這竹筒子什么事?倒把它打碎了,白費了陳大哥一片想讓大伙兒喝上干凈水的心。”
她的話,像一把無形的梳子,輕輕理過眾人心頭紛亂的雜草。沒有引經據典,只有親眼所見的事實和樸素的道理。幾個原本跟著起哄的婦人,眼神躲閃起來,悄悄往后縮了縮。
王麻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翕動著,憋了半天,才梗著脖子嘟囔:“那…那誰知道是不是你弄了什么障眼法…”聲音卻明顯低了下去,氣短心虛。
“麻子!”陳老爹終于緩過一口氣,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后怕,“你…你還要怎樣?非要逼死我家柱子不成?”老漢渾濁的老眼里,終于涌上了悲憤的淚光。
王麻子被陳老爹的淚光刺得一哆嗦,看看陶盆里游得正歡的魚,又看看地上那攤自己親手制造的狼藉,再看看周圍村民眼神的變化,那把厚背柴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猛地一跺腳,像頭斗敗的公牛,撞開人群,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陳家的院子。
一場驟起的風暴,在花七姑捧出的一盆清水和幾尾游魚前,被無聲地瓦解了。人群在尷尬的沉默和竊竊私語中,漸漸散去,只留下滿地狼藉和一院劫后余生的寂靜。
陳老爹腿一軟,幾乎癱坐在地,被陳巧兒一把扶住。
“爹,沒事了,沒事了。”陳巧兒低聲安慰著,目光卻越過老爹花白的頭頂,落在正彎腰默默收拾那些濾水器殘骸的纖細身影上。她低著頭,幾縷烏發垂落,遮住了側臉,只露出小巧的下頜和緊抿的唇線。晨曦柔和的光暈勾勒著她專注的輪廓,那蹲在泥污與碎竹間的身影,竟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堅韌與潔凈。
“七姑…”陳巧兒喉頭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干澀的兩個字,“…多謝。”
花七姑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將那些還能用的木炭碎塊仔細撿起,放在一片干凈的蒲葉上。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陳大哥,你…別怪他們。山里人,沒見過,就怕。”
“我知道。”陳巧兒扶著老爹坐下,也走過去蹲在她旁邊,一起收拾。指尖觸碰到她撿拾木炭的手,微涼。“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來自現代的傲慢與輕視,在這一刻被現實碾得粉碎。他以為的“改善”,在這里是顛覆認知的“異端”。